一夜薰風帶暑來

張新文

“四時天氣促相催，一夜薰風帶暑來。”薰風即暖風，暖暖地吹著，便把春天吹走了，把夏天吹來了。季節總是在不經意間，悄然換了崗。夏天總是像個熱戀中的小伙子，沒有提前打招呼，便突然站在了戀人的面前，帶著一絲陽光和清新，很是精神。很多人說夏季是從孩子爬樹吃紫色的桑葚開始的，也有人說夏季是從街上美女露出藕段兒似的臂膀開始的……我則認為，真正的夏天是從飯桌邁出房門，走到屋外開始的。

我兒時生活在農村，記憶里夏天的傍晚，家家戶戶都把飯桌搬到門前樹下，把裝滿稀飯的黃盆端出來放到木椅子上。勤快的小媳婦兒麻利地幫婆婆把飯碗拿出來，盛好一碗一碗的稀飯，只待家里下地干活的男人們回來入座，然后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吃飯，就著夏季黃昏的微風拉著家長里短。

每到這時，鄰居間也會端著飯碗東家走走、西家逛逛。飯菜是不分家的，你吃我家的，我吃你家的，一高興也會組起吆五喝六的酒局。鄉下人喝酒可沒那么多講究，多用碗而不用酒盅，他們沒有繁文縟節，喜歡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那才過癮，圖的就是個豪爽和隨性。若沒板凳，隨便抱個裝滿糧食的袋子放到屁股下面，坐著也舒坦;若喝著喝著沒酒了，便呼喚院子里玩鬧的孩子拿上空瓶子，去雜貨鋪打些散裝酒來。那時我常當跑腿的“店小二”，大人們總會給些買糖錢作“小費”，雜貨鋪里那些包著花紙的甜蜜糖果是我不厭其煩跑腿的動力。吃完糖后，我連糖紙都舍不得丟，把它們夾在課本里，等上學的時候，再在同學面前炫耀一下，心里的甜在稚嫩的臉上綻開了花……

初夏時節，一些原先看似不起眼的蔬菜開始了加速生長，特別是豆角和黃瓜，像長了攀緣的手，沿著主人搭的籬笆架拼命地往上爬，一副爭先恐后、互不相讓的樣子。那時候，我每天早晨起來遛彎，最喜歡去菜園，去看看“人”字形的籬笆架是怎樣被藤蔓一天天攻破、占領的。油菜開始由綠逐漸變黃，肥胖臃腫的身體已經不再囿于一方田疇，越過田埂把手伸到了麥田里。此時的麥子正值灌漿成熟期。在過去，初夏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沒什么糧食收獲，很多家庭便把自家自留地里的麥子割了，用手揉搓出綠綠的麥仁，放到鍋里炒熟，再在石磨上磨一遍，放嘴里當飯吃，俗稱“吃麥仁”。去年初夏，我回到久別的故鄉，發現有人把青麥穗燎熟，扎成一小束，放進長竹籃子里沿街叫賣：“麥仁嘍！熟麥仁！”一股淳樸的鄉野之風撲面而來。

記得我小時候，每到初夏，爺爺吃過晚飯后總喜歡一個人坐在籬笆院里的小桌前喝茶靜思，那時的他像極了大自然的聽眾，靜靜聆聽、品味無處不在的萬籟之聲。當村莊安靜下來，人們能聽到牛反芻打嗝的聲音，鳥蟲練習歌謠的聲音，微風親吻樹葉的聲音……日本作家清少納言的隨筆集《枕草子》里有這樣的記載：“子規的叫聲，更是說不出的好。當初還是很艱澀的，可是不知在什么時候，得意似的歌唱起來了……”能是什么時候？還不是初夏時節么！

一夜薰風帶暑來，也帶來了繁忙的農事。近處，孩子們在院子里、田野里盡情地玩耍，感受著大自然的美妙和新奇;遠處，大人們已經在擔糞、放水、整田、育秧，一年中的“雙搶”（搶收莊稼、搶種莊稼）即將拉開序幕。生活的美好總是奔波在路上，流汗的季節里，我們終將收獲滿滿，驚喜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