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微生物學家、英國醫學科學院院士多蘿西·克勞福德的《看不見的敵人—— 病毒的自然史》一書講述了病毒的起源和歷史,以及人類與病毒抗爭的艱難歷程。人類認識到病毒的存在才僅僅100余年,直到1953年,DNA雙螺旋結構被劍橋大學的詹姆斯·沃森和弗朗西斯·克里克破解,病毒才被列為獨立的微生物類型。但人類出現之前,病毒已在地球上生存了數百萬年。
如今,我們已經很難想象天花曾經帶給人類的恐懼了。而很多人的祖輩與父輩,他們上臂外側會有三塊正方形的疤:兒時牛痘接種留下的瘢痕,整齊得就像電子表單上的格子,歷經時間的沖洗依然醒目。這是每個曾經經歷過天花病毒流行時期的人所擁有的“勛章”,以紀念人類第一次徹底“封印”一種廣泛流行且致命的病毒。
可未知的恐怖依然存在。侵襲動物的病毒有時也會導致人畜共患病,例如最常見的流感病毒。每年冬天,寒風夾雜流感病毒的微粒到來,它就像一種特殊的花粉,以人類的身體為蕊。相關數據顯示,流感每年都會流行,每10到40年出現一次大流行。它的可怕之處,在于其強大的變異能力。流感病毒有皇冠般鑲著糖蛋白的刺突,分為血凝素(HA)和神經氨酸酶(NA)。糖蛋白細微變異的組合逐漸形成新的毒株,病毒學家根據HA與NA的類型給其命名。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即是H1N1;1968年,H3N2流行;1957年,出現了“亞洲”流感,命名為H2N2;1976到1977年,H1N1又“死灰復燃”。難怪15世紀的意大利人認為流感是超自然力量造成的。它像一個刻板但又不引人注意的催債人,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換上新衣服去敲債務人的門。
事實上,流感病毒原來只藏在人類養殖的禽類糞便中,這種流感并不會感染人類。但豬會同時感染人類流感病毒和禽流感病毒,于是它們便成了大流行的中介—— 一個流動的流感實驗室:禽流感病毒與人類流感病毒在豬的體內進行基因重組,最終形成新的流感病毒。
盡管普通民眾并沒有把流感當成對健康的重大威脅,但它卻一次又一次侵襲著人類的健康。圍繞著流感病毒,一個跨越國際的防御機制被組織起來,“全球流感規劃”誕生了。為了防止流感大流行的發生,病毒學家需要預測出冬季即將出現的毒株類型以便對癥下藥地生產疫苗。
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越來越多的新病毒被病毒學家發現。同時,因為人類逐漸成為病毒的最佳宿主,其龐大的數量和基于現代交通工具的遷徙能力,使得病毒得到更高效的擴散與傳播。一種區域性的流行病很容易導致全世界范圍內的大流行,譬如20世紀80年代泛濫的艾滋病。
病毒遠比人類想象的狡猾。在人類的概念中,我們很難把病毒看成一種生命體,更不用說看成有智慧的生命了。實際上,病毒精心地調試著它的傳播方式與毒性,以最大限度地保存其“族群”的存在。這些病毒必須用上電子顯微鏡才能得見真身的微末存在,就像一群算子,只依靠赤裸裸的理性生存、破壞與殺戮。
2020年初,“氣溶膠”這個術語進入大眾視野,并引起了很多人的恐懼。許多人樂于以“瘟疫公司”的模式去假設這樣一種新的病毒:埃博拉的毒性加上流感的變異速度和傳播能力。大眾在談論這一病毒時,一方面強調它的破壞力,一方面又用“加點”之類的游戲術語解構前一態度的嚴肅性。
病毒的高傳播能力與高毒性很少同時出現,例如致死率高達90%的埃博拉病毒,在大規模傳播前,就會把宿主全部殺死,所以它很少跨洲傳播;鼻病毒,即普通感冒病毒,通過氣溶膠傳播。我們的鼻腔一陣瘙癢,仿佛一股粗糙如磨損的毛巾的風鉆進去,隨著一聲發令槍響,我們如弓一般緊張的肌肉瞬間松開,液體的小小箭鏃沖出我們的鼻:這些箭鏃是淬過毒的——各式各樣的鼻病毒騎在上面。在這些懸浮的液體微粒干燥之前,新宿主一旦吸入,便極有可能患病。幸運的是,大部分感冒病毒傳播需要宿主不停地對著別人打噴嚏,所以它只會引起病程短、癥狀輕的小感冒。而通過蚊蟲傳播的病毒沒有這些顧慮,與之相反,它更希望宿主臥病不起,給予蚊蟲更充分的進食時間。因為病毒在蚊蟲身上能存活數天,而對于這些黃熱病病毒、登革熱病毒而言,隔離措施毫無意義,蚊蟲可以在病毒存在的數天中將其傳播到方圓2千米內的任意地點。性傳播效率最低,所以,此類病毒,比如HIV,會極力隱藏自己的存在。
作為一本醫學史科普書,《看不見的敵人》很好地完成了任務。每一章都以真實案例或虛構故事引入,知識點清晰而不雜亂。我們相信科技進步帶來的安全,但也許正是科技的這束光,照亮了一些看不見的敵人,讓它們如飛蛾般涌向人類視野。這本書可以起到還原的作用,讓我們看到人類為戰勝病毒所做的努力,以及我們正面對的某些新病毒在醫學史與人類史上的位置,以免去我們的恐懼或犬儒,讓我們得以尋找到在這充滿風險的世界與那看不見的敵人共存的方法。※
(《看不見的敵人——病毒的自然史》,[英]多蘿西·克勞福德 著,章菁菁 譯,譯林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
(誠泳議,青年詩人、書評人,現就讀于香港都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