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霍金”邢益凡：逆風也要飛翔

徐燕

折翼天使，被幼兒園拒之門外

2003年9月19日，一個大眼睛、長睫毛的男孩出生在吉林邢大成家里。男孩的到來，給這個普通的工薪家庭增添了許多喜悅。邢大成夫妻滿懷期待地給兒子取名——邢益凡，盼著他健康快樂地長大。

可好景不長，三個月后，邢大成和妻子李錦榮帶著兒子去拍百日照。攝影師給邢益凡擺造型時，發現他有很多動作都做不到。拍攝過程中，攝影師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問：“這孩子真有百天了嗎？”被問得一頭霧水的邢大成在答復后，又疑惑地反問：“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攝影師欲言又止，最后在邢大成夫妻倆的追問下才說出自己的擔憂：“他和別的孩子有點不一樣，你們還是盡快帶他去檢查下發育情況吧。”

攝影師的話讓這對新手父母不敢掉以輕心，一走出影樓，他們就直奔當地的一家三甲醫院。一系列檢查后，醫生覺得孩子確實有問題，卻說不出病因，只是建議他們盡快前往實力更強的醫院就診。

就這樣，邢大成夫妻踏上了求醫問藥的道路。邢益凡六個月大的時候，被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確診患上了“漸凍癥”。這種病十分罕見又無比殘酷，患者活著的每一天，對身體的控制權都在被不斷蠶食，最后只剩下眼球和神智正常。

這無疑是個晴天霹靂，邢大成看著懷中稚嫩的兒子，不敢相信這是他將要面對的人生，妻子李錦榮更是嚇得癱坐在地上，幾近崩潰。悲傷過后，夫妻倆一致認為可能是醫生誤診，于是又跑了十來家醫院，可得到的結論都驚人的相同：邢益凡患了“漸凍癥”，目前沒有好的治療手段。

看著這個苦命的兒子，邢大成夫妻終日以淚洗面。親朋好友勸道：“你們還年輕，再生一個吧。”可他們總是一口拒絕：“孩子有什么錯，我們不能就這樣放棄他，只能更加愛他。”

夫妻倆是這么說，也是這么做的。他們給邢益凡取小名為“毛毛”，希望他像毛草一樣好養活，他們還學習和“漸凍癥”相關的一切知識，學著護理孩子的身體，學著和病魔做斗爭。比如，邢益凡睡覺時沒法自主翻身，時間長了可能會壓迫神經，邢大成夫妻倆就每隔兩三個小時為他翻一下身;邢益凡骨骼脆弱，稍有不慎就可能發生骨折，邢大成每次抱兒子時都會戴上海綿手套，排除一切會傷害到兒子的可能性……

在父母的細心呵護下，邢益凡慢慢長大，也漸漸意識到了自己和別人的差異。有一次，李錦榮抱著他到公園散步，看著追逐打鬧的同齡人，邢益凡問道：“媽媽，為什么我不能像他們一樣走路、跑步呢？”頓時，李錦榮一臉吃驚地看向兒子，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最后扭過頭默默哭泣。

回家后，邢益凡的這句話始終在李錦榮的腦海里盤旋，她覺得是時候讓兒子與正常人打交道、接受現實了，希望幫助他樹立自尊自強的品格。于是，邢大成夫妻便張羅著把兒子送去幼兒園上學。可老師看到邢益凡渾身沒有力氣，連坐都要別人幫他擺好姿勢，紛紛表示他不適合入園，因此沒有一家幼兒園接收他。

無奈，邢大成夫妻只好自己在家試著教邢益凡拼音和古詩。令他們驚喜的是，邢益凡的記憶力很好，書上的知識教幾遍他就能記住，他們隱隱覺得兒子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刻苦學習，忘記身體帶來的疼痛

轉眼間，邢益凡已滿6周歲，該上小學了。他表現出強烈的求知欲，身體卻越來越虛弱。“會有學校接收兒子，圓他的上學夢嗎？”邢大成心里忐忑不安。

那個暑假，邢大成總是徘徊在吉林市船營區雙語實驗小學門口，5米多長的校門是他心里過不去的坎，他害怕被拒絕。直到有一天，門衛大爺上前詢問：“我見你天天來門口，是有什么事嗎？”這時，邢大成才鼓起勇氣說了自家的情況。門衛大爺聽后，鼓勵他去見見校長。

在校長成艷春的辦公室里，邢大成百感交集。許久，他才把在心里練習了上千遍的話說出口：“成校長，我兒子身體不太好，肌營養不良……”令他意外的是，成校長在確認邢益凡的智力沒有問題后，爽快答復：“只要是咱學區的孩子，咱們學校就接收，每個孩子都享有受教育的權利。”那一刻，邢大成激動得眼淚差點落下來。

開學第一天，邢大成像抱嬰兒般把邢益凡抱到教室，放在座位上。由于擔心邢益凡在課堂上出現狀況，老師不知該怎么處理，邢大成還專門在教室里陪著兒子聽了一天的課。放學時，班主任侯素云說：“我看他能坐得住，以后上課期間你去忙你的吧，我也是當媽的人，上廁所我抱他就行。”

班主任的話讓邢大成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下了。不只是老師，同學們也紛紛加入呵護邢益凡的隊伍。邢益凡在和諧友愛的氛圍下，交到了好朋友，享受了學習的樂趣。

小學6年，邢益凡沒有落下一節課，他說：“學習，讓我活得更有價值，讓我忘記身體帶來的疼痛，讓我的心胸和眼界開闊起來。”在成長的同時，邢益凡的身體卻每況愈下，行動能力日益減弱，腿和胳膊逐漸沒法伸直，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學習的積極性。

小升初時，邢大成又一次犯愁了：“兒子的活動能力越來越弱，會有老師愿意帶他嗎？”隨著開學日子的臨近，邢大成再次鼓起勇氣，敲開了吉林市第二十三中學校長景紅海的辦公室大門。景校長聽完邢益凡的故事，感動不已，立馬同意接收。

在初中，邢益凡同樣遇到了關愛他的老師和同學，其中班主任楊衛紅對邢益凡的愛表現為嚴格。邢益凡由于手無力，字寫得很大也很難看，英文書寫常被楊衛紅老師評為“D”。D是最低檔，也就是差評，邢益凡心理上難以接受，委屈得在教室里哭了。

楊老師得知情況后，和他分享了霍金身殘志堅的故事，說：“益凡，我知道寫字對你來說很難，可你不能因此放低對自己的要求，將來你可是要和全社會競爭的呀，只有讓自己更好才能成為強者。”邢益凡點了點頭，目光堅定地說：“我要像霍金那樣改變世界。”

從這天起，邢益凡一想起霍金就覺得渾身充滿能量。他將下巴放在桌面上，撐住頭，實在堅持不住了，就讓爸媽拿來棉墊墊著下巴，一遍遍地練習寫字，終于得到了“A”的好評。堅持練習，從“D”到“A”，讓邢益凡相信了努力的意義，“別人能行，我也能行”的信仰在他心中愈發堅定，學習成績突飛猛進。

當然，邢益凡面臨的困難遠不止寫字這一項。由于嚴重脊柱畸形，一堂45分鐘的課，他最多只能堅持坐著聽課30分鐘，剩下的15分鐘只能躺下來，一邊聽，一邊想象老師講的知識;做題時，由于他只能用下巴撐在桌上支著頭，眼睛只能掃視到書本頁面的一半……可這些都沒有打倒邢益凡。憑著一股韌勁，中考時，他以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績，進入吉林重點高中——吉林一中。

生命無常，想不出退縮的理由

和小學、中學一樣，吉林一中也對邢益凡給予了照顧。學校允許他乘車進入校園，為他配了電梯卡，方便使用教師電梯，以及為他配了一間休息室。

由于成績優異，邢益凡進入的是吉林一中的創新（4）班，每天這個班要比普通班多學三個小時，學習強度極大。起初，邢益凡有點不適應，成績下滑嚴重。李錦榮擔心兒子挺不住，多次勸他轉到競爭沒那么激烈的普通班，可邢益凡說：“我不轉，我能考到這個班，就是這個班的人，我想不出退縮的理由。”他堅定的眼神，像極了當初邢大成夫妻拒絕再要一個孩子的模樣。李錦榮決定全力支持兒子的夢想。

勤能補拙。那段日子，邢益凡靠著僅剩一點兒肌肉力量的雙手，完成了一張又一張試卷。邢大成和李錦榮也在旁邊陪伴著，每過段時間就給兒子按摩一會兒，舒緩他身體上的不適。

高二時，邢益凡的成績有了提高。可骨骼越增長，肌肉越萎縮。到了高三，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甚至無法正常坐立，連翻書這樣簡單的動作都沒法完成。這意味著邢大成和李錦榮必須得有一個人一直陪著他上課。李錦榮向單位申請了停薪留職，全心陪伴兒子。

盡管萬般小心，可還是防不勝防。2020年11月，李錦榮抱邢益凡回床時，邢益凡的右臂不慎被扭到了，造成了骨折，需要三個月才能恢復。養病期間，邢益凡愈發努力，李錦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邢益凡卻噙著淚說：“我不知道我哪天就……就不行了，我想再往前奔一奔，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三個月后，邢益凡重返課堂，備戰高考。考期臨近，李錦榮憂心忡忡地問兒子：“基本上每門科目都要考兩小時，你可以嗎？”邢益凡忽閃著大眼睛，說：“不行也得行，必須堅持下來。”

考完第一門，李錦榮走進考場，看到邢益凡的下巴因為和桌子長時間摩擦，已經變成了紫色。她心疼地哭了，默默祈禱邢益凡能取得好成績。

功夫不負有心人。2021年6月24日，高考成績公布，邢益凡考了645分，邢大成夫妻喜極而泣，同時又很焦慮：分數雖然不錯，可有沒有高校愿意接收自己的孩子呢？

挺進北航，立志用知識改變世界

各大高校開始招生時，邢大成挨個打電話咨詢：“我兒子考了645分，但是他的身體……你們能招收嗎？”很多高校被邢益凡堅韌不拔的意志感動，紛紛向他拋出橄欖枝，可他念念不忘自己的“航天夢”，說：“太空沒有重力，在那我就和別人一樣了，可以在太空中自由翱翔。”

想到邢益凡18年來匍匐前行的足跡，邢大成決定竭盡全力幫他圓夢。正巧，2021年6月底，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本文簡稱“北航”）在吉林一中召開招生見面會，邢大成一早來到現場，想看看這所大學有沒有可能給邢益凡一個機會。

“如果能進入北航，那就意味著益凡向夢想挺進了一大步。”邢大成邊走向招生老師景喜雙，邊給自己打氣。

走到跟前時，邢大成長舒一口氣，把邢益凡的資料遞交給景老師，并把邢益凡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問：“您看，北航能不能收益凡？”景老師動情地答復：“最難的事你們兩口子已經做完了，剩下的我們接手。”這句話一下子戳中了邢大成的淚點，18年來，他們夫妻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一家三口活得像三角形的三條邊，必須緊密相連。如今，自己的付出被看到，兒子的努力終圓夢，邢大成不禁淚眼婆娑。

2021年7月24日，邢益凡如愿收到了北航寄來的錄取通知書。開學前，北航還為迎接邢益凡做了許多準備：聯系北京大學第一醫院，請多名專家為邢益凡聯合義診;制定線上和線下相結合的授課計劃，更好地保護他的身體;為他量身打造無障礙宿舍，讓李錦榮也可以在這里陪讀、照顧他……

2021年9月2日，18歲的邢益凡在父母的陪同下，進入了北航。9月19日邢益凡生日這天，學校專門為他舉辦了生日會，還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他走進北航的航空航天博物館，熱情地給他介紹各時期的飛機：我國自主研制的殲10戰斗機、北航師生研制的“北京一號”運輸機……參觀過程中，李錦榮發現邢益凡自主轉頭困難時，就幫忙把他的頭轉向各架飛機停放的位置。邢益凡仔細地觀察著，時不時激動地說：“我為祖國驕傲，我為北航驕傲。”

參觀結束，邢益凡回到宿舍又馬不停蹄地學習編程語言。他躺在床上，李錦榮幫忙用書架子攤開課本，再用夾子固定好位置，讓邢益凡可以看到課本上的每一個字。在師生的幫助下，在母親的扶持下，邢益凡很快適應了北航的生活，他不僅一節課都沒落下，而且各門課的成績都十分優異。

歲序更迭，轉眼又是一年高考季。2022年6月，邢益凡應母校吉林一中的邀請，錄視頻寄語學弟學妹們。視頻中，瘦弱的他坐在輪椅上，滿目淚光回憶了自己的求學歷程，動情地說：“每個生命都有追求極致綻放的權利，即便我身患病痛，也從不放棄自己的夢想……讓我們以夢想為翅膀，飛向想去的遠方，祝所有的學弟學妹金榜題名，未來可期！”

編輯|饒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