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曉敏 廖世偉



國際金融危機后,全球價值鏈活動增速放緩、外貿需求疲軟,中美戰略競爭加劇,疊加新冠肺炎疫情沖擊,全球產業鏈加速重構。同時,國內經濟面臨“三期疊加”的復雜局面,經濟結構轉型升級加快,要素資源的再配置顯著影響出口競爭力。在此背景下,唱衰中國出口的聲音此起彼伏,但中國出口卻持續保持了較高競爭力。根據WTO數據,中國占全球的出口份額從2000年的3.9%上升至2015年的13.7%,2016~2018年緩步回落,2019~2021年快速提升,2022年1~4月進一步提升至15.2%的歷史高位。正確認識出口市場份額變化及其內在結構特征,既關系到下一階段我國出口形勢研判,也是落實穩外貿政策抓手的重要問題。本文從出口市場和出口產品視角探究中國外貿競爭力變化趨勢及結構特征,并發現市場轉換和產業鏈地位調整是中國出口份額支撐韌性的重要力量。
加總層面
從主要貿易伙伴進口看,以歐洲為代表的非美國終端需求和以東盟為代表的產業鏈合作需求正成為支撐中國出口市場份額的重要力量。其中,歐盟27國自中國進口占比呈現穩步上升態勢,從2008年的5.7%提高至2022年1~4月的8.8%(見圖1)。東盟自中國進口占比呈現快速上升態勢,2008~2021年約提高了一倍,但2022年1~4月出現明顯回落。類似地,全球金融危機后,印度、巴西和南非等新興和發展中經濟體自中國進口占比總體也呈現上升態勢。相反,美國自中國進口占其總進口比重在中美貿易摩擦后總體呈現回落趨勢,即使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回升幅度也較為有限。類似地,與美國同處于亞太產業鏈的日本、韓國、澳大利亞和中國臺灣地區自中國進口占比,2020年升至歷史高位后回落,2022年1~4月已降至疫情前水平。
從產品結構看,中等和高等技術產品正成為中國出口的中流砥柱。1985~1986年,中國出口中超過一半為石油、未加工的紡織纖維等初級產品,但隨后初級產品出口占比持續下降,到2004年已低于5%。1985~1993年,低級技術產品出口占比快速上升,至1993年出口占比已達51.2%,主要來自紡織、服裝、鞋靴、陶器、家具、玩具、塑料等低技術產品(也即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快速增加。這一時期,中等和高等技術產品出口份額也有所提升,但二者合計出口占比多在25%以下,重要性不及初級產品和低等技術產品。1994年以后,低等技術產品出口份額逐步回落,中等和高等技術產品出口占比提高,分別從1993年的15.0%和9.9%上升至2021年的26.9%和34.5%。在三類中等技術產品中,工程工業品是主要拉動點,加工工業品出口占比穩定在4%~6%左右,而機動車輛出口占比仍在5%以下。在兩類高等技術產品中,電子電氣產品是主要拉動點,而制藥、航空航天、光學/測量儀器等其他高科技產品出口占比不高。
國別及產品層面
在美市場份額收縮
中國在美市場份額面臨北美自貿區和東南亞國家替代。2017~2019年,在美國自中國進口占比連續走低的同時,美國自歐盟28國(含英國)、東盟及北美自貿區進口穩步提升,2019年三者占美國進口份額分別較2017年平均提高2.1、1.0和0.9個百分點。特別地,東盟與中國同處亞太產業鏈,在部分產業上對中國形成競爭和替代。2020~2021年,受疫情影響,東盟在美國進口中占比增長停滯;隨著疫情風險減弱,2022年東盟在美國進口中占比再度提升。類似地,2022年1~4月,北美自貿區和歐盟28國在美國進口中占比也明顯提升,其中北美自貿區占比已超過疫情前水平,而歐盟28國占比仍低于疫情前水平。這反映出疫情及俄烏沖突對歐洲供給能力產生了更大的負面沖擊。隨著疫情影響的逐步消退和中美戰略競爭的進一步復雜化,預計以北美自貿區為代表的近岸產業鏈和以東盟為中國替代方案的離岸產業鏈在美國供應鏈中的重要性將進一步提升。
美國主要產品自中國進口份額呈現長期回落態勢,生產性投入品尤為明顯。2017~2022年,美國自中國進口份額約八成來自機電產品(HS-2:84-90)和傳統勞動密集型產品,但中美貿易摩擦后這兩類產品份額總體呈現回落趨勢,新冠肺炎疫情僅帶來短期且有限的份額回升。其中,機械器具(HS-2:85)、電氣設備(HS-2:84)、家具(HS-2:94)自中國進口份額降幅較大,且主要被越南、韓國、泰國、印度、印尼等亞洲國家替代。更重要的是,美國自中國的中間品和資本品進口份額呈現長期回落趨勢。與消費品相比,中間品和資本品進口份額降幅更大且持續下降,這可能預示著中美在產業鏈供應鏈直接貿易關聯的長期回落。盡管美國在化學和醫藥產品及鋼鐵制品上自中國進口份額逆勢上升,但這些產品進口份額較低、尚不足以彌補其他產品進口份額的下降,同時鋼鐵制品份額的提升可能來自俄烏沖突對國際大宗商品供應的短期擾動(見圖2)。
在歐市場份額擴張
歐元區區內貿易占比下降,自中國進口占比上升。在經濟一體化的推動下,歐元區經濟呈現區內貿易主導的局面。但受全球金融危機、歐債危機、新冠肺炎疫情及俄烏沖突影響,歐元區進口中區內貿易占比出現兩次顯著下降。一是從2000~2007年的平均51.3%降至2010~2019年的平均47.9%,二是從2021年2月49.8%的高位降至2022年4月的44.9%。相反,疫情后歐元區自中國進口份額顯著上升,2022年1~4月略有回落但仍高于疫情前水平。歐元區自美洲和日韓進口份額保持穩定,且普遍低于中國。與美國不同,歐元區自東盟進口份額較低且變化不大。這可能是因為歐元區產業鏈復雜程度較高,交通運輸設備、電氣和機械設備、化學和醫藥制品是三大主導制造業。而東盟國家當前具備較強競爭實力并對中國形成替代的主要為勞動密集型產品,同時中歐戰略競爭烈度也低于中美。
歐元區主要產品自中國進口份額較為穩定,化學品和新能源或成為新的增長點。機電產品和傳統勞動密集型產品也是歐元區19國自中國進口份額占比較大的商品。但與美國不同,歐元區自中國機電產品進口份額穩中略升,特別地,車輛及其零附件(HS-2:87)進口份額顯著提高,從2017年的0.15%升至2022年一季度的0.49%。2022年1~5月,中國電動車對歐元區出口同比增長196%,推動中國對歐元區車輛總出口增速近50個百分點。2021~2022年,歐元區自中國傳統勞動密集型產品進口份額回歸至疫情水平,也未出現趨勢性下滑。此外,2017~2022年,歐元區自中國化工產品(HS-2:28-38)進口份額持續快速上升,2022年一季度,進口份額升至1.2%,是2017年的3.4倍。類似地,歐元區自中國的賤金屬及其制品進口份額也顯著上升,主要為鋼鐵、鋼鐵制品、鋁及其制品。歐洲受俄烏沖突影響更大,自中國金屬制品進口份額變化也較美國突出(見圖3)。
東盟對中國存在較大產業鏈供應鏈依賴
東盟自中國進口份額總體呈上升態勢,但2022年受到國內外疫情形勢及應對措施分化的負面影響。2020年11月至2021年1月,受疫情影響,東盟國家供應能力下降,自中國進口份額達到最高水平(約26%)。然而,2022年1~5月,隨著疫情形勢好轉、疫苗接種率提升,以及越來越多國家轉向“與病毒共存”的防疫策略,東盟經濟加速修復,而中國國內出現多點散發或局部規模性暴發疫情,國內生產受到明顯影響,并對2~4月出口份額形成拖累。與此同時,東盟自東盟區內、日韓及美國進口份額回升,2022年1~5月分別較2021年提高1.0、0.7和0.2個百分點。這反映出中國在東盟的市場份額面臨各方替代的壓力,高端面臨美、日、韓競爭,中低端則面臨東盟區內國家競爭,仍需鞏固和提高在東盟市場的出口競爭力。歐盟28國(含英國)在東盟進口份額較為穩定,且疫情后進一步回落至8%以下,反映出新冠肺炎疫情和俄烏沖突對歐洲生產和出口能力的全面沖擊。
東盟在多種工業制成品上均對中國存在較強的進口依賴。2017~2020年,在98個HS-2分位行業中,有74個行業東盟自中國進口占該行業總進口的10%以上,涉及紡織、機電、化工、塑料、金屬等多個行業。其中,紡織原料及紡織制品、鞋帽傘、雜項制品等下屬18個HS-2分位行業自中國進口份額甚至在50%以上。這反映出東盟在多種工業制成品上均對中國存在較強進口依賴。進一步將東盟自中國進口分為消費品、中間品和資本品,可以發現:一是東盟自中國進口超過七成為中間品和資本品,高于美歐自中國進口中的中間品和資本品占比;二是2018年和2020年,東盟自中國中間品和資本品進口增速高于其自中國消費品進口增速,2021年受疫情影響略有反轉,但差距不大;三是2018~2021年,東盟中間品和資本品自中國進口增速始終高于其自全球進口增速。這意味著東盟對中國存在較大的產業鏈、供應鏈依賴,中國可通過成為東盟產業鏈上游供應源而繼續在亞太產業鏈中發揮重要作用。2022年,隨著東盟區內生產能力恢復,疊加疫情對中國出口能力干擾,東盟主要產品自中國進口份額均較2020年和2021年下降,但仍略高于2019年水平。預計隨著國內疫情形勢好轉、生產能力恢復,中國在東盟市場份額仍有望回歸增長趨勢(見圖4)。
小結
綜上所述,無論是市場結構還是產品結構,中國出口的國際競爭力均已發生了顯著變化。受中美戰略競爭等非經濟因素影響,中國在美國市場份額出現趨勢性回落,與產業鏈、供應鏈的中間品和資本品貿易尤為明顯。考慮到中美兩國的國際地位,兩國徹底脫鉤不切實際,應加強對話、管控分歧,著力穩定我國對美出口的外部環境。此外,當前中國化學和醫藥產品在美國的市場份額仍保持長期上升態勢,應繼續鞏固和提升出口競爭優勢。相反,在地緣政治沖突、能源結構轉型等背景下,中國在歐元區的市場份額仍具備上升潛力。美國和歐洲是全球兩大最終需求來源地。在中美戰略競爭長期化背景下,加強中歐經濟合作對于穩定我國出口競爭力具有重要意義,應盡快恢復《中歐全面投資協定》的交流和磋商,使之成為我國穩定外部需求和對接高水平經貿協定的抓手。類似地,東盟在多種工業制成品上均對我國存在較強的進口依賴,但同時我國在東盟市場的份額面臨其他亞太經濟體的競爭和替代,仍需充分發揮現有經貿協定使用效能,深化與亞洲國家的分工合作,鞏固和提高我國在東盟乃至整個亞洲地區的出口市場份額。此外,通過加強與東盟的產業鏈供應鏈合作,提高我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不僅有助于避免與美國的直接貿易爭端,也有助于對沖美國“印太經濟框架”的影響。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國際政治經濟學院)
責任編輯:董 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