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二）

陳欣然

本文接本刊第381期文章《夏（一）》。

三

漸漸地，李知南和安曉曉成了親密無間的朋友。兩人常常一起去圖書館，一起討論 《小說月刊》上的新文章，互相借閱各自買的新書……

在唯刷題的理科班，像她們這樣的狂熱文學愛好者不多。大家每天都在為數理化而頭疼，毫無節制地買各種模擬卷和練習冊，只有她們的學習資料中永遠夾著本《小說月刊》。

省作文大賽結果出來了。李知南是一等獎。她并不驚訝，以她的水平，在省賽拿獎應該算是正常的事情。令她驚訝的是，安曉曉并沒有獲獎。

放學后李知南試圖安慰安曉曉，但安曉曉好像并不在意。李知南不明白，在學校，安曉曉的作文總是和她的一起被當作范文貼在學校的展示欄上，按道理說，以安曉曉的寫作功底應該會獲獎的。

安曉曉對李知南說，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會得獎。因為她雖然讀書多，積累較深，但也僅限于文筆比較好罷了，而對于故事結構卻總是很苦惱。

李知南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曉曉說的沒錯，好的文筆可以通過長時間的模仿和學習速成，但是好的故事則需要真實的體驗和情感。

李知南的心中竟然有些快感。身邊優秀的安曉曉，竟然在寫作中輸給了自己。但很快李知南就打消了這種念頭。

夏天好像真的到了，人們的衣服都開始鮮艷起來，彩色的冰激凌包裹著甜蜜，讓原本濕熱的夏天變得更加黏膩。

全國高校寫作大賽的日子定了，就在下周末。除了三等獎以上的同學具有參賽資格外，每所學校還有一個推薦名額。毫無疑問，這個人是安曉曉。

“我們又可以一起參賽嘍！”安曉曉開心地說。

“這次，一起加油！”李知南笑著，像一朵綻開的藍色鳶尾。

四

夏天的傍晚總是讓人感到舒適，白日里鋪天蓋地的熱浪這時候好像也略顯疲倦，空氣開始變得清甜，獨屬于暮色的溫柔席卷而來。

安曉曉也不知道為什么李知南要在今天晚上約她出來。但是也挺好，可以在悶熱的試卷和作文書中暫且抽離出來，品嘗下夏日傍晚的空氣。

清冷的大街，月光微微發白。兩個人就這樣在安靜的街道上散著步。

“明天，你想好寫什么故事了嗎？”李知南先問道。

“我哪有故事，況且，不是現場出題嘛！”安曉曉有些不解。

“話是這樣說，但是故事結構還不是活用嘛，你難道沒有準備？”

這一問好像擊碎了安曉曉的心理防線，她當然有所準備，她幾乎翻爛了歷屆寫作大賽的獲獎作品，但還是毫無思路。

“曉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李知南突然說道。

“小的時候，我養了只黑色的小貓，我叫它墨墨。因為它真的黑得像墨水一樣。雖然大家都說黑貓不吉利，但我就是喜歡它。我覺得它的眼睛中有種說不出來的透徹，好像能看清世間的所有黑暗。”

李知南看起來有些難過，語氣都變得緩慢了許多。

“后來，我爸丟了工作，家里一團糟。他們不再允許我養墨墨。”

“好在，我遇到了項辰。”李知南的眼睛好像突然亮了起來，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格外清晰。

“他是后來搬到我們家旁邊的，與其他人不一樣，他喜歡墨墨。我們一起照顧墨墨，甚至后來，在我爸失業的那段日子里，墨墨一直就在他家生活，我真的很感謝他。我甚至幻想，在很久以后，我們就這樣，陪著墨墨一起長大、一起衰老。

“但是有一天，項辰突然不笑了。他告訴我，他的媽媽病了，他不能再照顧墨墨了。

“我哭了。是他說的墨墨很可愛，不允許別人再欺負它的，但是他還是走了。我不怪他，但是我心疼我的墨墨。”

安曉曉安靜地聽著，發現李知南的眼角生出了幾朵淚花，不禁也有種想哭的沖動。

“那，墨墨后來怎么樣了？”安曉曉小心地問。

“死了。”李知南面無表情地說。

“我媽趁我不在家的時候把墨墨帶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我再也沒有找到它。我希望墨墨是死掉了，不用再待在人間遭受這樣的苦。”李知南好像不想再把這個故事說下去，停下了腳步。

“曉曉，這個故事，你可以試著改一改。”李知南突然說，“這是我的故事，但是我只講給了你一個人。”安曉曉抬起頭，有些不知所措。

“曉曉，這一次，我希望我們都拿獎。”李知南認真地說。

“好，我試試。知南，謝謝你。”分別的時候，安曉曉笑著揮手，一朵白色鳶尾在夏季的夜晚鋪展開來。晚風溫柔地游動，蟬鳴開始奏響。綠葉子簇在枝頭，變得暗沉安靜。

五

比賽結束了，一切都回到正軌。還是一個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的下午，李知南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一遍遍地刷著模擬試題，就連年級主任突然出現在班里都沒有發現。年級主任叫走了安曉曉。整整一個下午，她沒有再回來。第二天，她也沒有出現。

后來班上的同學說，安曉曉在全國寫作大賽中被認定作品抄襲，取消了比賽資格，還被記過處分。大家都萬分震驚，安曉曉竟然會抄襲。大家在擠出來的空閑時間激烈討論，各種猜測。好像這件事情成了高考前的調味料，打翻了生活的平靜和無聊。

再后來，有同學說是評委團接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舉報的就是安曉曉。大家都不相信，說誰會那么無聊。只有李知南知道這是真的。因為那個匿名舉報人，就是李知南。

安曉曉再也沒有聯系過李知南，好像早已知道了答案。沒有質問，沒有控訴，沒有抱怨。李知南根本沒有養過什么小黑貓。那個夏天傍晚流著淚講完的故事，是她無意中在一本舊雜志上看到的文章。

李知南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那樣做，好像是體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動著她撥出了安曉曉的電話，約她出來講了那個故事，寫了匿名舉報信。

現在，李知南體內的那股力量消失了，留下的卻是空落落的身體，沒有著落。梧桐大片大片的葉子漸漸鋪滿整個街道的天空，密不透風。泡泡、糖水、青石板……夏天是適合說再見的季節。

直到高考過后李知南都沒有再見到安曉曉。夏天正式開始了，又好像已經結束了。

而此刻，李知南面前的安曉曉，與往日的她并沒有什么不同。美麗的臉和安靜的笑，她真的是一幅畫。

“好久不見。”兩人同時說。這一天明明是個晴天，天空卻好像有下雨的意思了。

（編輯 高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