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植芳把“人”字寫得端正

唐寶民

陳思和是賈植芳的學生，他回憶道：“先生去蘇州大學開會，會上有位來自廣西的大學教師，回廣西途中需在上海中轉，想在上海住幾天，有人就介紹他可以住在先生家里，并且給先生做了說明?？墒悄谴瓮獬鰩熌笡]有同去，先生耳背，根本沒有聽清楚是怎么回事，還以為那位教師是蘇大安排送他回上海的工作人員。就這樣，那位教師心安理得地在先生家里住了三天，先生也每天好煙好酒地招待。三天以后客人回了廣西，他才疑疑惑惑地問我：‘那位客人是什么人？為什么在我家里住那么久？這時候我才發現，先生連客人的名字、身份、緣由都不知道。這種事情在今天這種人與人之間充滿了不信任的環境里，簡直是天方夜譚。但是對于一個坦坦蕩蕩、對人無所懷疑的人來說，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p>

“有一次，先生陪幾位外賓去某地參加一個活動，開飯的時候，當地主辦單位的領導臨時趕到，聽說有外賓出席，就立刻安排另席招待，匆匆把幾位外賓請走了。因為那位領導不認識賈先生，就沒有邀請他。旁人可能感到有些難堪，賈先生卻一點兒也不在乎，依然說說笑笑。一會兒，那位領導又匆匆趕來，原來他聽說賈植芳先生在場，連忙趕來道歉，再請先生也過去用餐。照一般人想，先生也許會生氣，拒絕參加，其實先生毫不介意，照樣開開心心地去用餐了?！标愃己驼f，“我覺得，這就是先生的坦蕩之處，他從來沒有擺老資格，所以他的精神始終年輕;他從來沒有擺名流的架子，所以他的朋友遍天下?！?/p>

有一天晚上，學生張新穎和賈植芳先生一起在外面吃飯，張新穎三歲的兒子也跟著一起去了，賈植芳禮貌地稱這個小家伙為“張先生”。吃完飯以后，賈植芳要給小家伙買糖吃，小家伙一聽就高興了，蹦蹦跳跳地跟著賈植芳走了。但十分不巧，由于時間太晚了，沒能買到小家伙想吃的那種又好玩又好吃的糖。第二天，張新穎突然接到賈植芳家里人打來的電話，說是賈先生讓他去一趟。張新穎以為有重要的事情，就立即趕到了賈先生家。沒想到，賈植芳買好了昨天晚上沒買到的那種糖，讓張新穎給孩子帶回去吃。張新穎十分感動，說：“小孩子沒記性，早就忘了有這回事?！辟Z植芳卻說：“不，不，答應小孩子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那些虛名浮利，更是被賈植芳看得輕如鴻毛。陳思和說：“先生已經七十歲，學校通知他要退休了。很多朋友為他抱不平，認為學校這樣對待他是不公正的。梅志先生特意來信，勸他在退休前提出離休的待遇，還表示愿意為他寫證明。先生笑了笑，對我說，這種‘干部檔次，我要它干啥？于是就坦然地按照一般高級知識分子的標準退休了。這幾件事，看上去好像有相反的含義，但表現了先生對于名利、對于工作、對于個人的道德追求，完全是一以貫之的。”

“在坑坑洼洼的生活道路上，我總算活得還像一個人?！薄吧阶畲蟮氖斋@，就是把‘人這個字寫得比較端正?！边@是賈植芳的自我總結。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