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怎么不愛生娃了？

古月一刀

2022年5月5日，東京民眾在黃金周期間慶祝日本兒童節

“冒險說句顯而易見的話，除非有什么改變，使出生率超過死亡率，否則日本最終將不復存在，這將是世界的一個巨大損失。”

馬斯克最近在推特上回應一個名為“WholeMarsBlog”的賬號時，作出了上述評論。該賬號引用了一份報告，其中提到日本人口2021年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大的降幅，減少了64.4萬人，目前總人口僅約1.255億。

這不是馬斯克第一次關注人口問題，之前他曾多次就全球出生率下降的傾向敲響警鐘，稱這是“人類文明的最大風險之一”，并呼吁人們多生孩子。

但把日本單獨提出來說，這倒是頭一次。

日本的人口問題，真到了首富口中“再不改變，即將滅亡”的地步了嗎？

雙層飛碟

在日本，人口問題是極為老生常談的話題，你幾乎隔三差五就能在新聞上看到“人口對策”“少子高齡化”等關鍵詞。

盡管日本人很早認識到了這一糟糕趨勢，但就像回天乏術的癌癥晚期病人，知道了內在成因，也在努力想辦法，但依然只能一天天看著情況壞下去。

今年6月3日，日本厚生勞動省發布的數據顯示：2021年日本全國出生人數為81.16萬人，創下1899年有統計數據以來的最低值，連續兩年跌破100萬大關。

實際上，日本總人口已經連續11年下降，只不過2021年降幅更大了一些。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按照現在的運行規則，這恐怕也非最終的最大降幅，未來再創紀錄的概率極高。

數據顯示，日本不滿15歲的兒童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為11.7%，連續48年下降，且呈現出年齡段越小兒童人數越少的趨勢。相對應的是，65歲以上老年人口占日本總人口的比例為29%，幾乎快要到前者比例的3倍。

東京一家藥妝店里，一位老年工作者在為顧客服務

日本不滿15歲的兒童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為11.7%，連續48年下降。

新生兒少，主因是日本人的不婚不育。2021年，日本共有約50萬對新人辦理結婚登記，較上一年就減少了2萬多對，創二戰后最低紀錄。

而中老年人口多，還要追溯到日本經濟的高速成長期與泡沫期。20世紀六七十年代與八九十年代是日本經濟最為景氣的日子，人們生活富裕，自然沒有養育孩子的顧慮。

一個國家理想狀態的人口結構是近“金字塔狀”的，即青壯年勞力是基盤，年齡越大的區間人口越少。

但日本如今的人口結構，呈現出了雙層飛碟狀。65-70歲的占比最為突出，其次是40歲左右的年齡占比，而兒童的分布和超高齡老人的分布幾乎是鏡像的—10歲以下，年齡越小人越少;80歲以上，年齡越大人越少。

如果這樣的趨勢繼續發展，日本人口結構最極端的狀況，就是變為“倒金字塔”，那離馬斯克的警告還真的不遠了。

至少2000萬

這三年，另一個不可否認的原因是疫情對人們生育意愿的影響。

日本25-35歲適婚群體，在2020年的失業率與疫情前的2019年相比增加了1.6%，不少民眾推遲或取消了結婚計劃。

經濟壓力大，使得日本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結構逐漸產生變化，女性不得不從全職主婦的家庭中脫身，再次進入職場，變成“雙職工家庭”。工作時間多了，自然也沒精力專營生活了，生孩子和養孩子都會大大增加生活成本。

客觀來說，日本的生育成本在發達國家中是很低的，甚至有“零花費”一說。

那是因為在1994年，日本政府就設置了“一次性生育補貼”，對生育的家庭給予經濟補助。確診懷孕4個月及以上，無論小孩是否平安出生，都可以向政府申請領取一次性的補助（最初30萬日元，如今漲到了42萬日元）。

真正阻礙日本人生孩子的是育兒成本

42萬日元，約合人民幣2.1萬元，基本可以覆蓋日本各都道府縣的分娩相關醫療服務費用。但真正阻礙日本人生孩子的不是生育成本，而是育兒成本。

雖然在兒童成長階段，日本政府每月發放成長補貼，從出生到15歲，每個月的補貼有1萬～1.5萬日元。但是這些錢對于育兒來說，并未起到“止渴”的效果。

日本家庭在培養一個孩子從出生到大學畢業的22年里，究竟要花多少錢？

日本政府公布的1993年版《厚生白皮書》，對包括教育費和飲食費等在內的“孩子養育成本”進行了大致估算，得出的結論是：“培養一個孩子到成人大約需要2000萬日元。”此外白皮書還指出：“在孩子走進大學的時期，養育成本將達到家庭可支配收入的45%～70%。”

由于日本近30年收入和消費水平沒有明顯變化，物價也控制得很好，所以200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100萬元）可以當一個基礎參考值。

之后日本內閣府發布了《通過互聯網實施的養育費相關調查報告》（2010年版），報告顯示：入園前幼兒花費平均每年84萬日元，幼兒園兒童平均每年122萬日元，小學生平均每年115萬日元，初中生每年156萬日元。粗略平均，每年育兒超過100萬日元，是最為主流的情況。

養育費中的大頭，毫無疑問是教育費用。基于日本文部科學省《孩子學習費調查》（2016年度版）的數據：讓孩子從幼兒園到大學全部接受公立教育的話，所需費用合計約1080萬日元;若全部上私立學校的話，文科大致為2500萬日元，理科大致為2600萬日元。

而在這些費用之外，日本有根深蒂固的“補課塾”文化。由于公立學校教育質量差別不大，想要讓自己的孩子勝人一籌，考取更好的高中或者名牌大學，多數家長會在放學后讓孩子去上補習班。好的補習班，一個學期大概收費100萬日元。

以《日本經濟新聞》的報道為基礎，結合日本官方與民間的調查，育兒22年，如果全部上公立學校，總共要花費約2700萬日元。如果是私立的話，則需要4200萬日元。

育兒22年，如果全部上公立學校，總共要花費約2700萬日元。

龐大的支出下，日本政府每月1萬多日元的補貼，確實有點杯水車薪了。

他山之石

本世紀以來，日本政府為提高生育率采取了多種舉措，但收效甚微。

安倍政府時期的“新三支箭”，就包含鼓勵生育和支援育兒等多種措施，提出為實現平均生育率1.8人的目標，“創建任何人都能實現結婚、生育愿望的社會”，但目標遠未實現。

前首相菅義偉提出的創設“兒童廳”，將厚生勞動省、文部科學省、內閣府等機構的相關職能合并，為育兒及兒童教育提供更大支持，以促進人口增加。新修訂的《育兒、護理老人休假法》規定，企業有義務鼓勵員工休育兒假，并采取更加靈活的休假方式。

但直到他退下，生育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受到疫情影響大家反而更不敢生了。

202 1年2月20日，日本本莊市，因疫情失業的越南勞工在搬運物資

這種情況使得日本老人越來越多，而為了養家糊口，他們長期無法退休。在日本街頭，隨處可見銀發一族工作的場景。

政府的養老金儲備不夠，也只能不斷延長退休年齡，為高齡老年人創造工作便利。《改正高年齡者雇傭安全法》的正式實施，意味著日本人70歲退休已經有法可依。雖然沒有強制效力，但某些崗位70歲退休，可能正逐漸成為現實。

促進本國人口的政策長期不見效，日本政府只能另尋他法，比如尋找“他山之石”。

引進外國勞工成為日本政府的救急方略。在日本藥妝店、家庭餐廳、漢堡店、牛肉飯連鎖店等各種場所，如今都能看到外國人忙碌工作的身影。尤其是東京都內的便利店，不少店鋪的員工都是外國人。

這些外國人來自世界各地，包括中國、韓國、越南、尼泊爾、斯里蘭卡、烏茲別克斯坦、泰國、緬甸及印度尼西亞等國家。尤其是越南移民，近年處于猛增態勢，成為了僅次于中國移民的外勞。OECD公布的數據顯示，日本已成為世界第四大外國勞動力輸入國。

日本往往給海外留下的是勞動法律體系完備、就業者權益能得到保障的印象，但實際操作中并不是。日本企業常常利用“技能實習培訓制度”，讓外勞做最辛苦的活，拿最少的錢。

到日本求生的外國勞力，往往勤勞、聽話、踏實，常常受到日本“3K”（日語：危險、骯臟、吃力）行業的青睞。他們所從事的行業中，制造業占比最高，其次是建筑業、批發零售業、酒店餐飲業。

盡管如此，日本的勞力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日本仍然處于進一步敞開國門、接受國外勞力的進程中。

治本么？顯然并不。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