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竹子就是我的舞臺”

王喆寧

楊柳

傳說中，達摩祖師渡長江時，并沒有坐船，而是在江岸折了一根蘆葦，立在葦上過了江，“一葦渡江”由此得來。如今，這一常出現在武俠小說中的“絕世輕功水上漂”，被“95后”姑娘楊柳拿捏了——碧波蕩漾，一根長竹之上，她或穿著潔白的芭蕾舞服，或頭挽發髻、身披漢服，時而迅捷轉身，時而翩翩起舞，身姿輕盈，宛如畫中人。

事實上，楊柳表演的是一項發源于黔北地區、名為獨竹漂的傳統技藝。2021年，赤水獨竹漂獲評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作為獨竹漂非遺傳承人，楊柳與竹子已經相伴了18年。“獨竹漂給予我自信，給了我展示的舞臺，也讓我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束光芒。”楊柳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2020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楊柳開始涉足短視頻，將日常練習和表演的片段發到抖音平臺上，吸引了大量年輕網友的關注。如今，楊柳在抖音上擁有100多萬粉絲，獲贊近800萬。她的相關視頻甚至“火”到了國外。不少外國網友在視頻下方留言感嘆：“這是哪一門中國功夫？”“這就是仙女下凡吧！”

“可以去拍武俠劇了！”

楊柳接觸短視頻源于一次偶然的對話。以前，她經常在各地進行獨竹漂表演，雖然每次觀眾很多，但真正了解這項技藝的人很少。“通過表演的形式去傳播的話，力度非常小，知道的人還是不多。”楊柳說。

當時，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一次，楊柳和朋友聊天，朋友建議她將練習或表演視頻發到抖音平臺上。“近幾年短視頻興起，所以我打算試一試。”2020年7月，她發布了第一條視頻，沒想到反響很好，收獲了100萬播放量。

楊柳深受鼓舞，陸陸續續發布了不少表演片段。真正讓她受到關注的，是2021年發布的一條表演記錄視頻：在河南省寶泉旅游度假區，楊柳身穿大紅色的新式漢服，手持竹竿，劃入碧水中心，緩緩張開雙臂，輕盈地向后踢腿。微雨朦朧，撐傘的游客紛紛掏出手機記錄下這“神仙”般的一幕。視頻上傳后，不僅收獲了125萬的點贊，更有不少網友感嘆道：“站上去好穩，都不會抖！”

隨著知名度的擴大，楊柳吸了很多“粉”，其中不乏一些年輕人。有人認出，這是曾出現在英語試卷中的非遺傳承人;有人表示，偶然在學習軟件上刷到楊柳的表演視頻后，立馬來到抖音關注她。楊柳擔心年輕人一時好奇，會盲目效仿，于是經常在視頻下方備注：請勿模仿。

楊柳的更新頻率很穩定，有表演機會的話她就多積累一些素材。演出的環境也不受太大限制，只要水域開闊，不論刮風下雨，甚至下雪，她都能完成表演。一年冬天，她在河南開封一景區演出。當時天寒地凍，飄著大雪，湖面都結了冰。“工作人員用石頭把冰面砸開，我才下去表演的。”楊柳回憶道。現場人山人海，讓她深受感動的是，當表演結束上岸后，觀眾自動為她讓開一條道路，讓她趕緊去換衣服。

有博主將她的視頻傳到國外網站上，收獲了很高的點贊量。外國網友驚呼：“看得我屏住了呼吸！”“她可以去拍中國武俠劇了！”日本的一檔綜藝節目也播放了她的視頻，主持人感嘆：“這真的是物理層面能做到的事情嗎？這厲害過頭了吧！”關于海外傳播，楊柳有自己的想法：“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想去嘗試，想讓更多人看到中國的傳統文化。”

“苦吃著吃著就甜了”

楊柳能夠輕松地在竹竿上舞蹈，靠的是十幾年腳踏實地、日復一日的辛苦練習。

楊柳出生于貴州省遵義市，從小就了解獨竹漂的歷史。“獨竹漂大約發源于秦漢時期，距今已有數千年的歷史，最開始不叫獨竹漂，叫獨木舟。”

當時，貴州原始森林資源豐富，朝廷派采木官到赤水、習水一帶采辦楠木。“往回運楠木時，山路崎嶇，過程特別艱辛，所以人們就通過水運的形式，把木頭扎成木筏來運輸。”楊柳解釋道。在運輸途中，人們逐漸習慣站在其中一根木頭上撐竿。有時遇到木筏散開，人不會失重落水，還可以踩著這根木頭追回被沖走的木頭，慢慢地就掌握了獨木漂這一技巧。

到了清初，人們發現楠竹比楠木的浮力更好，于是將獨木漂改成了獨竹漂。后來，獨竹漂漸漸成為江邊人的一種交通方式，又在一代代的傳承中發展成為一項民間體育活動。

2020年，楊柳在貴州遵義表演獨竹漂。

2021年8月，楊柳（中）在中央電視臺錄制《開講啦》 。

遵義市區內，湘江河穿城而過。周邊居民常常在河邊鍛煉，或在其中游泳。楊柳從小跟著爺爺奶奶一起長大，5歲時就開始學習游泳。因為奶奶是遵義市獨竹漂協會會員，常常用獨竹漂鍛煉身體，耳濡目染下，楊柳漸漸對這項運動產生了好奇。最初觀看奶奶表演時，她只覺得神奇，心想：“為什么人可以站在一根竹子上，還可以在水里面如履平地？”

楊柳的疑問在7歲時得到了解答。一天，她和奶奶像往常一樣，來到城中河鍛煉。奶奶把竹竿劃到她身邊，讓她嘗試從水里爬到竹子上。“因為竹子打濕了之后比較滑，也會滾動，爬上去是很困難的。” 奶奶在水中扶著竹竿，楊柳手腳并用，最終勉強爬了上去。

雖然會游泳，但從竹竿上掉入水中時，楊柳的內心十分恐懼。“游泳時都是從臺階上慢慢走入水中，但是在竹竿上的話，只要站不穩，就會馬上掉進水里。”那時楊柳才意識到，原來獨竹漂看起來很輕松，做起來這么難！

在奶奶的鼓勵下，楊柳開始練習獨竹漂。獨竹漂的基礎技能就是在竹竿上保持平衡。“劃的時候需要兩根竹子。”楊柳說，“腳踩的竹子最小處直徑約12厘米，最大直徑17厘米左右，截取9米左右的長度。手持的竹子直徑約3厘米，長7米左右，一般會選擇比較筆直的斑竹或者是水竹。”

彼時，楊柳身材瘦小，壓不住竹子，想在水中保持平衡十分困難，為此吃了不少苦。不論是酷暑還是寒冬，楊柳每天晚上放學后吃完飯，都會去河里練習。“我屬于沒什么天分的。”為了能掌握平衡，她只有一次次爬上竹竿，再一次次落水，通過無數次的訓練，逐漸熟悉基本技巧。因為掉落的時候經常會碰到竹竿，楊柳的腿上時不時淤青，家里備了不少跌打損傷藥。

左上圖：2021年，楊柳在竹林里尋找適合做獨竹漂的竹子。右上圖：2021年，戲曲老師教楊柳（右）“甩水袖”。左下圖：2021年，楊柳在表演前進行熱身。右下圖：楊柳單腳練習獨竹漂高難度動作。

“奶奶平時比較嚴厲。”為了讓楊柳學會在竹竿上做動作，奶奶在家里搭起了一根竹竿，輔助她練習。除了站立做動作外，奶奶會讓她在竹竿上劈腿，或是練習轉身、后踢腿。“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小孩子不要怕吃苦，苦吃著吃著就甜了。”楊柳回憶說。在奶奶的陪伴下，她日復一日地練習，感受腳掌抓住竹子的力道，培養手握竹竿、平穩站立的核心力量，慢慢地從堅持30秒，到1分鐘，再到10分鐘。

起初，奶奶只打算讓楊柳通過練習獨竹漂，達到強身健體的效果。到了10歲那年，楊柳已經能熟練地在水中駕馭竹子，并做一些簡單的動作。“當我第一次穩穩地站在上面，又成功劃了一段距離時，那種感覺很奇妙。”辛苦付出終于得到了回報，楊柳漸漸體會到獨竹漂的樂趣。

“傳統文化也能很好看”

楊柳從小對舞蹈充滿興趣，報課外班學習了多年，掌握了民族舞、古典舞等。即使在練習獨竹漂后，她也無法割舍舞蹈夢，十分渴望站在舞臺上表演。“因為我從小身材嬌小，和舞蹈班上的同學相比，先天條件的差距比較大。”每次集體演出時，她都無法上臺，只能在一旁放音樂，內心非常失落。每當這時，奶奶都會安慰鼓勵她，希望她堅持下去。

2009年，12歲的楊柳正因舞蹈失意之時，獲得了一個表演獨竹漂的機會。“當時展示的是一些基本技巧。”在湖南省長沙市的一所游樂園里，不少游客停下腳步觀看她的表演。雖然動作簡單，但因為表現出色，她贏得了現場觀眾的歡呼和掌聲，重拾自信，“那個時候，我覺得獨竹漂就是我的舞臺”。

楊柳決定專注于獨竹漂表演，將這項傳統技藝傳承下去。奶奶深知楊柳對舞蹈的熱愛，于是提議將跳舞與獨竹漂結合起來：“放開膽子試試，能不能把舞蹈基本功用到獨竹漂上？”聰慧的楊柳立即意識到，傳統獨竹漂可能會讓觀眾感到審美疲勞，舞蹈的融入恰好能夠為其注入新鮮感。

于是，楊柳開始在獨竹漂中嘗試一些舞蹈動作，比如一字馬、后踢腿等。在融入舞蹈后，她要保持平衡狀態并做出優美的動作，難度更大了。即使在陸地上熟悉了編舞，但真正在水上表演時，幾乎每一個動作都需要進行修改。

“邊跳舞邊在竹子上保持平衡需要不斷地練習伸腿、前進、扭腰、一字馬等動作，每個動作至少要練習300遍。”在楊柳看來，她的技巧就是不停地練習，不斷適應，直到做得完美。

在完全熟練后，楊柳開始展示融合了舞蹈的獨竹漂。“那個時候，河邊經過的人看到了，覺得比較獨特，比較新奇，因為可以在竹子上做一些有難度的舞蹈動作。大家以前沒看到過，我的動作也比較標準，所以獲得了不錯的反響。”

楊柳并沒有止步于此，進一步嘗試更高難度的動作——在竹竿上跳芭蕾。跳芭蕾必須穿芭蕾舞的足尖鞋。“但鞋子是用石膏做的，遇水就會融化。”她絞盡腦汁思考解決方法，決定在鞋上纏上塑料膠帶，以此來減少進水。

早年，楊柳在遵義表演獨竹漂。

起初，楊柳的表演被人質疑舞蹈動作不標準、不專業。她從不反駁，而是更加刻苦地練習每一個動作，花更多時間琢磨如何做得利索、漂亮，落水和磕碰成為家常便飯，只為用行動證明自己。

一段時間后，舞蹈與獨竹漂的結合比較成熟了，楊柳又開始思考新的問題。“獨竹漂有幾千年的歷史。我自己會去想象，那個時候人們的生活狀況，他們過河的時候是什么樣子。”楊柳說，“雖然以前的衣服沒有現在這么華麗，但是我想嘗試還原當時的樣貌。”

于是，楊柳嘗試穿著古裝在竹子上跳舞，比如敦煌飛天的服裝，還有漢服、魏晉時期的裝扮等。她親力親為，每次的演出服飾都會提前挑選、改造。“因為古裝的衣裙和衣袖都比較長，有時候會修改，讓它不要太長。拋開以前輕便的服裝改穿繁瑣的古代衣飾，我只能根據自己的經驗去整理嘗試。”

楊柳努力抓住每一個機會，希望通過演出將獨竹漂的魅力傳遞給更多人。奶奶作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幾乎看了她的每一場表演。“奶奶以前經常在水里，雙腿有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走路比較困難，前幾年做了手術之后就沒辦法下床了，只能通過手機或電腦觀看我的表演。”

作為非遺傳承人，楊柳始終記著自己的使命，希望未來有更多突破和創新。“我想在自己的作品里多下一些功夫。中國還有很多非遺文化，比如戲曲等，都可以與獨竹漂融會貫通。”楊柳說，“讓大家在看獨竹漂的同時，看到里面更多的傳統文化，讓更多人知道，原來中國傳統文化融合在一起，也能這么有趣、好看和神奇。”

楊柳

1997年出生于貴州，非遺絕技獨竹漂的傳承人，2020年開始拍攝抖音短視頻，如今粉絲超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