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晨
“要選擇在庫內納河的哪個地方建水壩,就好像要我在我的三個孩子當中挑一個殺死一樣。”一名辛巴族原住民婦女如此形容。
庫內納河是非洲西南部的納米比亞與安哥拉邊境的界河,也是納米比亞這個干旱國家少有的水量較為豐沛的河流。這條河,流經辛巴族原住民的家園—可能許多人都見過辛巴族人的圖片:女性用赭紅色的赤鐵礦制成乳液,把頭發裹成粗厚的紅色長辮子,仿佛科幻電影中的外星裝扮。
安哥拉與納米比亞的歷史緊密連結。納國在1990年從南非獨立之前,就以安哥拉為基地對抗南非的種族隔離政權。兩國此后也一直有合作建立水電站的計劃,不久前過世的安哥拉前總統多斯桑托斯就是政策拍板者。但是,水壩會淹沒辛巴族的土地,因此引起族人的持續抗爭,加上兩國經濟本身的下行,于是計劃一直處于延宕中。
安哥拉今年8月將舉行大選,雖然執政黨基本掌握勝算,但目前政治經濟的低迷已長期糾纏難以破局。納國的處境事實上也類似。水壩工程計劃像是隱喻著兩國的狀態:執政多年的政權試圖推進典型的現代大型基建,但其規劃可能不足以有效達成目標,也可能嚴重破壞環境。
在這種情況下,納米比亞近期的動向令人關注—納國未來似乎可能在全球新能源轉型及地緣政治秩序變化的背景下,成為主要的“綠色氫能輸出國”。俄烏戰爭對歐洲帶來的能源壓力加快了這一進程,德國、比利時及荷蘭的官員和企業,近來頻繁前往納米比亞簽訂風能和太陽能廠協議。
面積超過青海但僅有200多萬人民的納米比亞,大部分的國土皆為沙漠,環境確實極有利于發展風能及太陽能產業,甚至部分外媒以“氫能超級強國”這樣聳動的標題形容之。這對失業率動輒高達50%的納國一方面是個喜訊,但也讓人們擔心,像納國這樣的國家是否在新能源時代也會成為地緣政治焦點,如同石油年代的產油國,甚至面對國際強權的覬覦。
風能及太陽能產業并非全然不會造成環境破壞,例如渦輪風機對鳥類的危害就經常受到討論;另一方面,當德國官員與曾經是德國殖民地的納國簽訂能源供應合同,納國是否進入新的不平等狀態?納國執政當局最關注的,肯定是新能源產業可以為低迷的執政扭轉乾坤,至于這一新經濟模式能否做到普惠一般民眾仍待觀察。
放在更廣闊的國際體系脈絡中來看,能源轉型與地緣政治局勢緊密交織,并正在經歷快速且復雜的變化。而納米比亞、安哥拉、南非等非洲南部國家的執政黨,從當年以安哥拉叢林為基地對抗殖民體制至今已歷經三四十年,面臨著各種嚴重的問題,而反對黨派仍不足以形成有效的挑戰。氣候變化與國際能源體系的轉型,或許會給這些國家帶來程度不等的震蕩,從而形塑未來的發展。
庫內納河在干旱的原野中流淌數十年,還沒洗去當年發生在納米比亞與安哥拉邊境的糾葛。這里有奮勇對抗殖民體制的精神記憶,有反抗軍殘暴的內部清洗,有殖民體制與原住民的合作,有不同族裔間的合作與爭斗……直至今日仍可以看見其遺緒,然而當年在叢林中無法想象的未來也已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