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與現實之間：韓國年輕人從政有多難

樸光海

2022年1月11日，韓國國會全體會議通過法律修正案，將國民加入政黨的年齡從目前的18歲降至16歲。

2021年12月，韓國國會審議通過了《公職選舉法》修訂案，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是，將國會議員選舉和地方選舉的參選年齡從25周歲下調至18周歲。在政府和社會，尤其是政界的大力宣傳和鼓動下，滿懷政治熱情和抱負的韓國年輕人開始涌入政壇。韓國中央選舉管理委員會的統計數據顯示，參加今年6月舉行的第八屆地方選舉的40歲以下候選人達到了416人;在贏得選舉的4131人中，有11人年齡在24歲以下。年輕血液涌入政壇，意味著新鮮、變化與革新，然而，韓國年輕人從政的道路并沒有他們想像的那么美好而通暢。

年輕人從政面對的困難和障礙

事實上，在任何一個國家和社會，年輕人想要通過從政來施展個人能力和才華，實現其政治理想和抱負，都非易事。更何況在韓國這樣的儒家文化根深蒂固、進步保守嚴重對立、社會民意高度撕裂的國家，年輕人從政要面對的困難和障礙以及要付出的代價會更多更高。

第一，難以融入老一代政治勢力把控的政治圈層。目前，韓國政壇基本由60年代出生、80年代上大學的五六十歲左右的“86世代”所掌控。在這個年齡段的人眼里，年輕人再怎么優秀、想法再怎么新穎、做事再怎么認真，也是“乳臭未干”“政治經驗不足”“不成熟”“不懂規矩”。所以，年輕人進入政壇后，要想立足和穩步發展，就只能順從和迎合老一代政治人的決定和安排，不能自行其事，更不能貿然行事。韓國的政治生態、政治網絡紛繁復雜、盤根錯節，年輕人稍有不慎就會陷入激烈的黨派和黨爭泥潭。即便是在同一政黨內，由于派系、利益群體和政治主張不同，圍繞著利益和黨內權力分配，也存在競爭、矛盾甚至是內訌。而在此過程中，新進入的年輕人最容易成為“替罪羊”和“犧牲品”。特別是當年輕人觸及黨內既得利益群體的利益或成為他們“晉級升遷”過程中的攔路虎、絆腳石時，就會遭到無情的碾壓和打擊。因此，有韓國專家指出，老一代政治勢力及其編織的政治網絡，恰恰是阻礙韓國年輕人進入政壇的最大障礙。

第二，沒有支持勢力和基礎，無法獲得有效內部訊息。由于歷史、傳統文化、政治制度、地緣政治、外部影響等原因，派系政治在韓國政治圈依然較為盛行。在很多情況下，踏入政界的年輕人需要有影響力的“熟人”引薦或推薦，才會有機會接觸到更多、更有價值的內部訊息。得不到內部訊息，就無法有效地開展工作，也無法提出有針對性的解決方案。尤其是要加入到派系中的某個團體和組織，才有可能獲得開展政治活動的權利和被重點培養的機會。如果不拜山頭、不加入組織和團體，單靠一個人或少數幾個人貿然行事，早晚會被有形無形的力量打壓或清除出組織。因此，年紀輕、資歷淺、人脈資源少的人進入政界或加入某個黨派以后，因為沒有支持勢力和基礎，常常會被排擠和邊緣化，甚至成為被傾軋的對象。最近，各自代表20歲女性與30歲男性群體的共同民主黨緊急對策委員會共同委員長樸智賢與國民力量黨黨首李俊錫，分別被兩黨“辭退”和“懲戒”，便是最有代表性的例子。

第三，經濟實力不足，難以開展必要的競選活動。據參加首爾市麻浦區議員選舉的34歲的正義黨預備候選人全晉炯介紹，“參加競選不僅要向選舉管理委員會繳納托管金，還要向所屬政黨繳納費用，再加上選舉所需的宣傳物品制作費、辦公室租賃費、選舉活動經費等，至少需要4000萬韓元（約合20萬人民幣）的選舉資金”。由于疫情和全球經濟不景氣等原因，最近幾年韓國的經濟增長動力明顯趨緩，再加上工作機會減少、房屋租賃費用高企和物價持續上漲，韓國年輕人的收入也在不斷縮水。在這樣的背景下，讓年輕人一次性拿出這么高的選舉費用，實在是超出了他們可承受的范圍。有一些年輕人，為參加競選，不僅花光了此前通過實習、兼職等工作賺來的積蓄，還從銀行貸了款。但這些投入能否給他們的政治生涯和未來出路帶來幫助，難以預料。很多年輕人因為高額選舉費用和不確定的未來預期，早早就放棄了從政的念頭。

第四，韓國社會和民眾對青年政治人持有先入為主的偏見。在韓國社會及民眾看來，進入政界從事政治活動的人應該都是具有深厚的社會人脈關系、人生閱歷豐富、對選民的訴求比較了解的上了年紀的人。而當看到年輕人作為候選人參加競選或者從事政治活動，大都以先入為主的眼光看待他們，認為年輕人“政治上不成熟”“社會經驗少”“對選區情況不了解”等，對他們持懷疑的態度。據參加光州市東區議員競選的28歲的國民力量黨候選人樸振友說，“在競選活動中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候選人就是你本人嗎？他們的言外之意，其實就是你這么年輕怎么會是候選人。”這種“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觀念和視線，也是讓韓國年輕人泄氣、不敢進入政界的障礙之一。

對掃除年輕人從政障礙的探索

最近，圍繞年輕人因各種問題與障礙無法進入政界以及被老一代政治勢力無情打壓一事，韓國政界、學界及媒體展開了熱烈討論，并就如何掃除年輕人從政道路上的困難和障礙，以及立足韓國政黨及政治改革層面看待年輕人從政問題，給出了意見和建議。

第一，不能只將年輕人作為政黨政治、黨派爭奪權力和利益的工具。2021年以來，為刷新和塑造嶄新的政黨形象，吸引并獲得更多年輕選民的關注和支持，代表保守與進步陣營的國民力量黨和共同民主黨，都將引進和招攬青年優秀黨員作為其應對大選和地方選舉的重要策略和手段。前述85后李俊錫和96后樸智賢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進入政界并成為“焦點人物”的。而如今，兔死狗烹，大選和地方選舉塵埃落定，兩人先后被本黨“懲戒”和“辭退”，不禁讓人懷疑兩黨的真實意圖和目的——是真正想讓年輕血液帶來社會所期望的政治變化和革新，還是只是想利用年輕人的身份和形象作為政黨應對選舉或突破難關的手段？如果是后者，顯然是對年輕人從政熱情與積極性的消耗和打擊。有政界人士指出，韓國政治圈應更多地包容年輕人的存在，并賦予他們實權，提供發展空間和機會，不應只將他們視為可利用的政治工具。

2021年6月11日，36歲的李俊錫當選韓國最大在野黨國民力量黨（現執政黨）黨首。

第二，建立長期有效的培養機制。目前，韓國尚無體系化、制度化的青年政治人才培養機制，基本上是各個政黨招納和引進青年人才后，進行短期的、一次性教育和培訓，而且這種教育培訓大多集中在選舉季，選舉季過后立馬停止或消失。培訓內容也大都停留在空洞和抽象的理論層面，對于實操無實質性幫助。而要想進一步提高包括專業理論水平在內的各種能力，只能是個人通過到大學繼續學習或出國深造等方式來完成。但這些方式成本費用較高，大多數年輕人負擔不起。這種狀況導致已經或準備進入政界的年輕人的能力和水平止步不前，也不知道該怎樣去提高自己的綜合能力。所以，有專家建議，韓國政治圈應著眼于長遠，建立長期有效的培養機制，為后續發展積蓄能量，做好人才層面的準備。

第三，從政黨政治、政治制度改革層面，加大對年輕人的吸引和培養力度。從韓國政治制度及政治形態來看，讓更多的年輕血液涌入政壇并發揮作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稀釋因權力過度集中和壟斷而帶來的問題和積弊，同時也可以促成韓國政黨及整個政治制度的變化與革新。然而，由于前文所提及的原因和各種障礙，年輕人從政的道路充滿了艱辛和坎坷。實際上，從世紀之交的金大中政府時期開始，為實現政治權力的“世代交替”，韓國政治圈一直在探索能夠讓年輕人在政治圈立足并發揮作用的方案，然而時至今日，這種探索大都只停留在口號和紙面上，并未取得實質性進展。所以，有學者指出，要從韓國政治制度及政黨改革層面看待年輕人從政的問題，并加大對優秀年輕人的吸引和培養，惟其如此，韓國的政治改革才有希望。

從韓國70多年來的政治制度發展演變過程、當下政治生態及整個社會氛圍來看，年輕人選擇走從政道路，必定會困難重重，甚至要付出很高的代價。唯有持續提高自身綜合能力，積累各種資源和經驗，并不斷突破韓國現行政治制度的牽絆和瓶頸，才會有機會加入韓國政治改革的洪流中，并最終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