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艷 徐梅
刺殺安倍晉三的兇手山上徹也供述,其刺殺行為并非出于政治理念,而是與宗教有關的“家仇”。如果真如兇手所言,就可能是安倍執政時期的政策主張和行為傷害了他的感情和利益,由此不滿而泄憤。盡管安倍下臺已近兩年,且兇手家庭破產與其母沉溺于宗教有關,但有報道顯示,作案前處于無業狀態的兇手很可能是將其窘困境遇歸咎于安倍和他的政策主張。
7月10日,也是安倍遇刺身亡兩天后,日本第26屆國會參議院選舉投票結束,自民黨大勝。如不出意外,岸田政府將迎來執政的“黃金三年”。此次選舉中,日本選民最為關注的就是經濟和民生相關議題。
2020年,新冠疫情突發和蔓延,疊加百年大變局下國際秩序重構、中美博弈加劇等因素,世界經濟陷入衰退,日本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亦下滑4.5%。2021年,伴隨疫情反復及全球供應鏈紊亂持續,日本實際GDP在波動中僅實現了1.7%的增長,顯著低于年初預期。
2022年第一季度,日本實際GDP環比下滑0.1%,換算成年率為-0.5%,其中民間消費支出僅增長0.1%,民間住宅、企業設備投資成為拖累因素。從全球經濟走勢看,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今年4月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報告》,2022年世界經濟實際增長預期為3.6%,美國和中國兩大經濟體的經濟增長率分別為3.7%和4.4%,日本2.4%,與俄烏沖突爆發前的1月預期值相比均有明顯下調,國際市場需求疲弱。
日本經濟下行,內需與外需動力減弱,主要原因是疫情持續和反復,俄烏沖突爆發,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紊亂超出預期,供需錯配推升了能源、原材料、糧食及運輸價格,給經濟復蘇增添變數。在日本對外貿易格局中,盡管俄羅斯所占比重不到2%,烏克蘭僅占0.1%,但鑒于俄烏兩國均為全球重要的糧食產地,俄還是能源、化肥、鈦、鋁的主要生產國和出口國,烏則是生產芯片的重要原料氖氣的主要產地,產量超過全球一半,日本對這些產品的需求相當一部分依靠進口。在2020年日本原油、液化天然氣、煤炭的進口中,從俄進口量分別占4.1%、8.2%和12.5%。俄烏沖突下日本高調反俄,日俄相互制裁升級,日對俄投資和在俄一些日企的生產運營按下“暫停鍵”,“芯片荒”加劇,國內大量商品價格上漲。
隨著不確定性增多,日本經濟領域出現一些情況和變化。
其一,日元大幅貶值。由于物價上漲、通脹日益嚴重,美國在2022年3月開啟加息周期,日本則維持安倍時期的量化寬松政策,日美利差擴大,日元匯率走低,現1美元能兌139日元,為20多年來的新低。日元貶值有利于促進日本出口,但如果速度過快、幅度過大,則超出企業承受力,擾亂其經營計劃,影響經濟有序發展。
其二,貿易逆差不斷擴大。日本能源、糧食等供給主要依賴進口,大宗商品價格上漲,導致進口成本增加。2021年8月以來,日本貨物貿易收支呈現逆差并有擴大之勢,2022年1~5月,日本貨物進口額增長了21.6%,而出口額僅增長2.3%,從一個側面也反映出經濟高度國際化背景下日元貶值對出口的促進效應不斷減弱。
其三,國內物價持續上漲。2021年9月日本核心消費者物價指數轉為正增長,年末時升至0.5%,到2022年5月已連續九個月同比上升,且4月和5月均為2.1%,通縮狀況明顯改善。值得注意的是,當前日本的物價上漲并非政府所期待的由居民收入增加帶動需求的擴張型通脹,而是由進口成本上升所致,意味著居民實際購買力下降,可能會抑制需求和消費。
隨著企業生產和國民生活的成本上升,生存壓力增大,日本國內不安定因素和社會問題凸現。安倍下臺后,在疫情持續、經濟低迷的形勢下,菅義偉和岸田文雄政府的經濟政策基本延續了“安倍經濟學”的方向。“安倍經濟學”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企業投資、股市上漲及經貿發展,但也帶來弊患,特別是隨著2022年以來通脹風險上升、日元貶值加快,日本底層民眾生活艱辛,要求貨幣政策回歸正常化的聲音漸強。
當前,新冠疫情仍在全球流行,日本感染人數再次反彈,俄烏戰事也還在持續。如何應對新一波疫情、盡快促進經濟復蘇、穩定物價和增加國民收入,成為岸田政府的首要課題。從中長期看,日本經濟仍面臨諸多挑戰,主要有:
其一,人口少子老齡化形勢嚴峻。少子老齡化趨勢意味著養老服務需求增大,醫療、社保、育兒等相關支出增加,財政負擔加重,也會導致勞動力供給不足、消費需求弱化、整體創新力下降、企業傳承后繼無人等問題。
其二,財政重建目標遲遲難以兌現。日本政府債務余額與GDP之比顯著高于美英法德等國,且財政支出有增無減。除了少子老齡化形勢下社保費用增加外,天災疫災、科技振興、國防安全等相關財政支出擴大。2022財年,日本財政預算案再創新高,規模達107.6萬億日元。而在2021財年,日本稅收減少6.1萬億日元,政府不得不增發國債,基礎財政收支赤字從上一年度的9.6萬億日元增至20.4萬億日元,為2014年度以來最高值,2022年財年有所下降,但仍高于疫情前水平。在2022財年日本財政預算案中,國債費用增至24.3萬億日元,同比增長2.4%。日本促進經濟增長與重建財政的計劃陷入兩難境地,2025財年重建財政的目標恐再延遲。

2022年7月11日,自民黨總裁岸田文雄就第26屆日本國會參議院選舉情況召開記者會。在此次選舉中,自民黨得到63個議席,遠超預期。
其三,宏觀經濟政策調控空間有限。安倍二度執政后推行的量化寬松政策給市場注入大量流動性,為企業和實體經濟提供了良好的融資環境。隨著國際形勢復雜多變、中美出現貿易摩擦、新冠疫情暴發和擴散,日本經濟下行風險增大,日本央行繼續維持寬松的貨幣金融政策,如降低金融機構貸款門檻、取消年購債規模限制、擴大公司債額度、延長企業融資優惠政策等。在財政方面,日本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以現金和優惠券形式向未成年人發放補助金,以確保用于育兒等特定消費領域,減輕物價上漲帶來的負面影響。這些措施有助于促進企業投資和家庭消費,但也使日本政府運用金融、財政手段刺激經濟的余地明顯縮小。
此外,外部市場不確定性和風險增大。隨著新冠疫情反復,全球物流運行不暢,缺芯、缺工現象持續,產業鏈供應鏈緊張問題并未得到有效緩解,世界經濟循環受阻。同時,百年大變局下國際政治經濟秩序震蕩調整,地緣政治風險增多,能源等大宗商品價格高位波動,全球通脹加劇,金融債務風險積聚。突發事件和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都有可能引發世界經濟下行,自然也會抑制日本經濟增長前景。
隨著安倍離世、岸田政權進一步鞏固,日本內政外交、經濟社會政策會越來越多地顯現出“岸田色彩”,具備一定的獨立性。岸田文雄已透露,9月底前將改組內閣和進行黨內高層人事調整。在可預見的未來,岸田將會繼續推行其倡導的“新資本主義”,著力促進經濟增長與收入分配的良性循環。為順應世界經濟發展大勢,提升日本的影響力和自主性,岸田政府將會進一步推動經濟數字化、低碳化轉型,同時在近幾年簽署生效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日歐經濟伙伴關系協定》(EPA)、《日美貿易協定》《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等基礎上,全方位擴展和深化對外經貿關系,促進經濟新業態、新模式發展,以便在不確定的環境中增強經濟發展的確定性和持續性。
為刺激經濟景氣,岸田政府在2021年11月決定實施新一輪經濟刺激計劃,創下歷次經濟刺激計劃財政支出的新高,這些資金主要用于防止新冠疫情擴大、開拓未來“新資本主義”、促進經濟社會復蘇及強化疫苗研發等應對類似危機的能力。但民間機構和市場人士對其可能帶來的經濟效果并不樂觀。2022年4月,日本內閣會議又通過一項經濟救助計劃,規模為13.2萬億日元,主要用于穩定食品供應、抑制油價、支援中小企業和困難家庭等。
然而,在疫情大面積蔓延、俄烏戰事持續、日本經濟下行、政府債務負擔沉重、物價上漲的情勢下,岸田政府經濟刺激計劃的資金來源受到質疑,刺激需求和消費、促進經濟增長與物價穩定是其必需面對的課題。而當前推動貨幣政策正常化處于進退兩難之中,如果收緊貨幣政策,雖有利于抑制物價上漲和日元貶值,但會加重政府債務負擔,不利于經濟復蘇;如果繼續維持寬松貨幣政策,雖有助于減輕政府債務負擔,促進經濟復蘇,但又會放任物價上漲和日元貶值。寬松貨幣政策帶給經濟的負面影響需要時間消化。
隨著2022年6月美國消費者物價指數(CPI)升破9%,美國進一步加息在即,日元貶值或將繼續,世界經濟衰退風險增大。面對經濟下行與物價上漲同步的局面,美國、日本等國的企業運營成本提高,消費者對未來預期減弱。IMF總裁格奧爾基耶娃近期表示,世界經濟有可能進一步惡化,IMF將進一步下調增長預期。日本央行4月底發布的《經濟與物價形勢展望報告》預測,2022年度日本核心消費者物價指數為1.9%,比1月預測值上調0.8個百分點,接近政府設定的2%通脹目標,而日本實際GDP將增長2.9%,比此前預期下調了0.9個百分點,日本經濟復蘇之路遲緩。
政權基礎得到鞏固的岸田政府能否引領日本經濟走出困境、實現增長與收入分配的良性循環,存在較大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