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時行樂，代價不小

梁捷

在學校每次要求學生交作業時，我都會說清楚截止期，比如必須于某日晚上12點前發到我的郵箱。一般我會在11點半收到很多作業，有些學生會延遲到12點多，還有的會在第二天早上發給我。愛拖延的學生顯然不少。

我自己也有拖延癥，后來讀到著名政治哲學家沃格林的經歷，終于有點釋懷。沃格林少年成名，30多歲就已出版過不少著作。有出版社向他約一本面向大學生的《西方政治思想史》，篇幅估計也就200多頁。他一口答應，合同簽了，開始很努力地寫，越寫越覺得問題復雜，一口氣寫了上千頁。他給出版社寫信說，這比我想象中復雜，可能需要分成兩三本書。出版社表示沒問題，你慢慢寫，我們可以等。

這一等就等了10年。沃格林寫了約有8本書的篇幅，還是不滿意，不肯交給出版社。過了20多年，出版社放棄了，沃格林也放棄了。

后來，沃格林從書稿里挑選一部分的材料，改寫成《秩序與歷史》，影響非常大，是他最重要的著作。他去世后，弟子幫他編輯文集，找出《西方政治思想史》手稿，以《政治觀念史稿》的名義出版，共8卷。這時離最初約稿已過去半個多世紀。由于拖延癥，他沒有看到這本書。

法國文學巨匠維克多·雨果寫作時會故意赤身裸體，還讓管家把衣物藏起來。這樣，雨果應該寫作的時候就無法外出，只能待在家里好好寫作。

拖延癥是種復雜現象，包含了多種心理機制，如動機不足、情緒不佳、啟動困難、時間管理不良、完美主義傾向、失敗恐懼以及無關任務的干擾等等。探討拖延癥需要一些經濟學工具，尤其是研究時間的工具。時間在經濟學里非常重要，是幫助或阻礙我們賺錢的最主要因素，所以我們需要進行跨時間的計算。比如利率是把現在的資金計算到未來的指標，而如果我們要把未來的資金計算到當下，所用的指標就是貼現率。

我們不妨做一個實驗。假如你現在面臨兩種選擇，第一種是我馬上給你1000元人民幣，第二種是明天我給你1010元。你會怎樣選擇？大多數人會選前者。他們現在就想看到錢，哪怕少10塊錢，因為“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另一種情形是，我同樣給你兩種選擇，第一種是30天以后給你1000元，第二種是31天以后給你1010元，你選擇哪一種？很多人會選后者。“既然要等一個月，等都等了，多等一天怕什么？還能多10塊錢。”

在收入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大多數人在今天和明天之間選擇今天，在30天和31天之間選擇31天，這說明人們在評估未來收益時，傾向于在近期使用較低的貼現率，而在遠期使用較高的貼現率。經濟學家把這種現象叫做雙曲貼現——把主觀收益率放在時間軸上看，它是不斷下降的，呈現出雙曲線的形狀。

當前的貼現率最大。隨著延遲時間的增長，價值不斷下降，如果時間無限長，貼現率就趨近于零。未來距離我們越遙遠，我們就越不關心它。

出現雙曲貼現的根本原因是我們缺乏耐心。為什么會這樣？第一，我們對生命始終抱有不確定感。第二，延遲當前消費會對我們造成痛苦。20世紀初的美國經濟學家費雪說過，人類有經濟活動的根源在于“不耐煩”。哲學家海德格爾也說過，人的存在的狀態就是“煩”。

因為不耐煩，所以我們對當前有一種強烈的偏好，想要活在當下，而一切經濟活動都要與這種盲目的、偏愛活在當下的傾向做抗爭。

雙曲貼現會有嚴重后果。以考試為例。假設還有兩周就要考試，此時我們應該認真學習。但是兩周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我們總會對自己說，沒有人能堅持連續兩周的學習，我可以推遲一兩天再學習，這并不會對我的成績造成什么樣的影響。過了兩天，按照原有計劃，你應該開始努力了。但你可能還抱有同樣的想法，接著就是周末了，再推遲兩天吧。只要往后推個兩三次，你會突然發現時間不夠，自己已經沒有那么多時間來學習了。

最終，你沒有拿到滿意的成績。

這種事情在我們身上發生遠不止一次，代價也很沉重，可是到了下個學期的考試，我們還是會這樣做。考前復習永遠是一項令人感到痛苦的事。當然最終考不到理想的成績，也會令人痛苦。但長期痛苦的恐懼，無法遏制我們躲避短期痛苦的沖動。按照一些經濟學家的估算，如果面臨5天的復習周期，由于拖延癥，最終我們復習的時間總會比預估的少20%。如果你是個真正理性的人，就應該事先把自己一定會低估的20%的時間加上去。

據說，法國文學巨匠維克多·雨果寫作時會故意赤身裸體，還讓管家把衣物藏起來。這樣，雨果應該寫作的時候就無法外出，只能待在家里好好寫作。有個朋友分享過她寫論文時的類似技巧。當時還沒有無線上網，大家都只能靠網線來上網。她知道自己容易沉迷于網絡，就拜托室友每天早上出門時，順手把網線帶走。這樣，她一天都沒有網，只能好好寫作了。

這當然是很極端的做法，但它竟然很有效，促使我這位朋友寫出很多優秀的論文。但我也很懷疑這種做法能持續多久。后來我聽說，過一陣后，她又買了一根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