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為減少文化折扣,以萬瑪才旦為代表的藏族導演嘗試將藏文化融入漢文化,根植于藏文化本身,通過對其符號書寫與去奇觀化的異域表達,減少文化折扣,以此實現文化增益。文章基于萬瑪才旦的電影探討文化折扣與文化增益。
關鍵詞:萬瑪才旦;文化折扣;文化增益;跨文化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8-00-03
少數民族電影在對外傳播的過程中,因文化的差異,會出現文化之間的碰撞,從而產生文化折扣現象。萬瑪才旦的作品打破了不同文化之間傳播和交流的束縛,對少數民族文化特別是藏族電影的跨文化傳播具有現實的社會意義。萬瑪才旦電影的放映渠道不同于其他導演的作品,更多是在大學或電影節上播映,受眾范圍隨之擴大。因此,文章選取萬瑪才旦的電影作為研究對象加以分析,旨在發現其作品在文化增益方面的獨特之處,為我國多民族文化影視產品在世界的傳播提供新思路。
1 基本概念界定
文化折扣的本意是指用來表示保護小眾語言和文化版圖的一種文化特性,主要目的是爭取大眾的關注。文化折扣又稱“文化貼現”,這一概念最早被應用于經濟學領域,意思是娛樂產品交易過程中經濟價值的確定,必須考量該娛樂產品的文化差異。霍斯金斯和米盧斯首次提出了影視節目貿易中的“文化折扣”,將“文化折扣”概念引入文化領域。“扎根于一種文化的特定電視節目、電影或錄像,在國內市場很具吸引力,因為國內觀眾擁有相同的常識和生活方式,但在其他地方吸引力就會減退,因為那里的觀眾很難認同這種風格、價值觀、信仰、歷史、神話和行為模式。”[1]在傳播過程中,由于語言、信仰、風俗習慣、地域文化等的不同,文化產品抵達目標受眾的時間晚于預期,減慢了傳播的速度,同時也使預期傳播的文化產品的量減少,產生了文化折扣。要保證文化產品能順利傳播,抵達目標受眾,必須要求創作者提升作品本身文化質量,同時優化文化產品傳播的環節和途徑,真正發揮文化產品的效應,使作品的傳播效益最大化,即實現文化增益。
文化增益指的是受眾在接收外來文化時,會因文化背景的不同,對自己不熟悉卻感興趣的文化產品產生好奇,同時在閱讀或觀看的過程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比較作品中與受眾自身母文化在某種程度上的相似之處和不同之處,更多地接受相似之處并包容不同之處,進而產生一定程度的文化認同感,使文化作品的傳播效益最大化和最優化。文化折扣并非獨立于文化增益而存在,兩者在一定條件下能夠相互轉化。在文化交流與傳播的過程中,文化折扣與文化增益相伴而生。文化產品輸入地區的目標受眾因為與文化產品輸出地區在文化語境上不同,拉開了距離,“距離產生美”這種客觀存在的文化背景上的差距使目標受眾擁有更自主的想象空間、更多元的解讀維度和審視角度來欣賞并接受外來文化產品,目標受眾獲得了比較不同國家或地區歷史、文化、價值觀的獨特視野。因此,跨文化傳播過程中可能產生文化折扣,也可以實現文化增益,其關鍵在于不同文化間信息的轉化利用程度。
2 藏文化融入漢文化的嘗試:《喇叭褲飄蕩在1983》(文化折扣>文化增益)
進入21世紀,許多少數民族電影參加國內外舉辦的電影節,取得成功并受到廣泛的關注,這是少數民族文化鮮活的歷史記憶。由于文化差異和其他類型電影的沖擊,近年來只有很少的幾部藏族電影能夠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并產生一定的轟動效應,其他作品則默默無聞,大多數少數民族電影的創作面臨文化折扣。究其原因,一些目標受眾從未感知自身文化與身份邊緣化問題,客觀上可能將文化作品作為一個極其普通的異域故事來解讀,不能對作品主人公的經歷感同身受,進而影響了這些電影在異域文化地區的傳播。
為增強藏文化電影在全球的影響力,萬瑪才旦在處女作《靜靜的嘛呢石》獲得口碑與市場后,嘗試將藏文化融入漢文化氛圍,拍攝了影片《喇叭褲飄蕩在1983》。該影片與以往三部純藏語電影有很大的區別,這也是萬瑪才旦一次全新的嘗試。這部電影除了選取漢族專業演員之外,還融入了許多當年流行的漢文化元素。然而該影片選擇的職業演員恰恰使萬瑪才旦的電影丟失了一大特色,這是它無法實現文化增益的原因之一。此外,在這部影片中,中國處于改革開放初期,各地呈現出的景象大同小異,雖然這部影片引發了人們對從前的追憶,但是無法得到受眾的高度認同。
3 藏族文化符號的書寫:《五彩神箭》與《塔洛》(文化增益>文化折扣)
《喇叭褲飄蕩在1983》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這使萬瑪才旦徹底醒悟:語言、信仰、風俗習慣及地域文化等因素會影響電影對外傳播過程中觀眾的文化認同。植根于自己母文化的氛圍與環境,向世界傳播本民族文化的精髓,應當是一個藏族導演最值得并且最需要去做的事情。在社會高度現代化發展的當今,藏文化的發展與傳播情況卻不容樂觀。基于此,萬瑪才旦決心弘揚本民族文化,于是他開始了一次艱難、孤獨的藏文化傳播之旅,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之間,為藏文化尋找一種平衡,尋求有效傳播藏文化的途徑和方法。
萬瑪才旦嘗試在電影《五彩神箭》與《塔洛》中詮釋并展示藏民族自身的文化符號。《五彩神箭》圍繞藏族的一種古老的文化活動符號“五彩神箭”展開,通過展示現代人的射箭比賽,講述藏文化圖騰的神話故事,傳統的文化符號貫穿影片。“五彩神箭”的傳統文化符號是印度佛教傳入藏族地區遺留下的記憶,它呈現給觀眾的是凝結著藏文化民族精神的神箭,更代表著藏民族新的一代在拉隆村和達莫村之間的文化傳承。劇中祭祀箭神、愉悅箭神的羌姆舞以及記錄射箭文化精髓的羌姆舞壁畫等傳統文化符號都象征藏民族尋求神靈庇護的文化內涵。萬瑪才旦并不是簡單崇拜這些傳統文化符號,影片在呈現傳統文化符號的同時,穿插著許多現代文化符號,如摩托車、手扶拖拉機、現代弓箭、現代競技規則等。這些現代元素激發并引導觀眾在現實與歷史之間找到自身文化與藏文化在視覺上的平衡。劇中有一個情節引人深思,在宣布射箭比賽結果時,拉隆村使用現代弓箭獲得勝利的成績被取消。這種結果正體現了藏族人民對以神箭為代表的藏民族傳統文化的熱愛。影片最后,扎東對尼瑪的敵對態度也與這場射箭比賽的現代規則一樣,從理解包容到隔閡消除,現代文明與傳統文明和諧相處,得以共生發展。
在《塔洛》這部影片中,萬瑪才旦繼續保持自身對藏民族社會與文化身份的認同與追求,他將鏡頭聚焦于更具普遍性的現代人,通過青藏高原地區的牧民在現代文明社會里的短暫經歷進一步展示藏區牧民對自身現代人身份認同的猶疑、迷離、彷徨和棄絕的態度。影片主人公塔洛自始至終都在思考“我是誰”,試圖在現代文明與傳統文明之間尋找屬于自己的最佳狀態。公安局代表現代社會對塔洛身份能指意義上的認同,在現代文明社會里,塔洛一直沒有得到所指,即真正意義上的身份認同,因此他始終處于迷茫與痛苦之中,面對現代文明無所適從。在城市里見到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好奇與興奮,這些塔洛在牧區從未見過與體驗過的現代文化符號,給他帶來的更多是尷尬、迷茫與痛苦。
塔洛與局長在公安局展開了關于“好人與壞人”的討論,最終得到的論證是傳統的“小辮兒”已被剪去,塔洛不再能夠流利地背出《毛澤東語錄》;同時,現代愛情與財富都將他拋棄。這一切都表明,在尋找現代人身份認同的過程中,塔洛在現代社會中被欺騙、改變后遭到拋棄,原本的牧羊人身份也不被認同,最后他只能通過自殘的方式排解自己的情感。
再看影片中另一個人物——楊措。他對塔洛的欺騙,實際上表明了藏族青年在現代社會中對藏族文化的某種侵蝕。塔洛的故事訴說了藏族人在面對現代文明時對身份認同的迷茫。對電影的創作態度與創作方法,萬瑪才旦有自己獨特的理解和詮釋。他坦言不喜歡所謂絕對的客觀的沒有情感的刻板的真實,那樣的真實讓人們更加看不懂他故鄉的真實面貌。
因此,作為藏族導演,他喜歡“畫中人”的那種感覺,他希望以自己獨有的方式敘述發生在自己故鄉的藏族人的真實故事。“講述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這樣一種樸實的思想源于萬瑪才旦對藏族文化與思想的認同與熱愛,他希望通過自己的電影為世人呈現具有藏文化特征的藏族人的真實。
近年來,雖然萬瑪才旦的創作風格稍有改變,但自始至終都未脫離對當代藏族人民生存境遇的自省與關懷。電影具有直觀性和形象性的特點,可以突破國家、地區、種族等限制,成為人類共享的藝術符號語言,這種藝術符號突破了語言、文字與文化間的傳播渠道,成為促進各民族跨文化傳播強有力的工具和載體。跨文化傳播的目標受眾可能聽不懂、看不懂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字,但是可以借助電影這種形式,通過視覺符號向觀眾傳達該民族文化的意境、意象,讓觀眾了解并理解少數民族和少數民族文化。萬瑪才旦以藏族導演特有的視角,將一個又一個鮮活的人物形象、一幅又一幅藏民族生活畫卷呈現在觀眾面前,引起他們對藏民族文化的強烈興趣,并由此產生一種文化認同與理解,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文化增益。
4 去奇觀化的異域文化情感表達:《撞死一只羊》與《氣球》(文化增益>文化折扣)
一般的藏民族電影只關注背景等大環境的構建,更多是展示巍峨的高山、成群的牦牛、具有藏族特色的人群等特有的指向性鏡頭,這些鏡頭建構出強烈奇觀化的意境影像,給觀眾帶來了巨大的視覺沖擊。民族文化的傳播要讓不同文化背景的目標受眾產生共鳴,從而實現文化增益,至少要具備以下兩點:一是具有目標受眾容易識別的語言或影像畫面,二是具有能引起目標受眾思考的價值差異和使目標受眾產生刺激感或審美、趣味上的新奇感的特色,即獨有的地域特色和民風民俗[2]。
萬瑪才旦一直堅守情感底色,拒絕奇觀化的情節和畫面意境,揭示人性的本質特征。藏族是他和角色的身份,藏地是故事的發生地,藏語是他的母語,但是萬瑪才旦所要表達的主題、呈現的語言風格既具有藏民族特性,又具有世界性。他摒棄了以往藏族題材電影奇觀化處理的特點,使觀眾感悟電影作品中相通的人性本質與情感。
“毀滅”與“輪回”是藏文化中重要的思想觀念,是藏族人民尊崇的至高境界。《撞死了一只羊》講述的是在藏地發生的平常又不平常的故事,司機和殺手雖然是兩個不同的人物,卻有同樣的名字:金巴。司機金巴在無意中殺了一只羊,想要尋找救贖;殺手金巴有意殺了殺父仇人,想要獲得解放。在影片中,萬瑪才旦運用與眾不同的鏡頭語言展示故事場景,如在同一空間采用同一機位的方法重復講述司機和殺手這兩人在酒館的情景,采用類似特寫的靜態畫面:兩人身處同樣的位置,背后是同樣的人群,不同的是與老板娘之間的對話。殺手最終放棄了復仇,司機選擇去寺廟為羊超度。
《氣球》里的“輪回”與“毀滅”體現在卓嘎未出生的孩子與孩子已逝去的爺爺身上。上師認為卓嘎的孩子是爺爺的靈魂轉世,在藏文化中,此乃一件天大的幸事。男主人公達杰堅持信奉這個真理,認為這個孩子必須出生;而卓嘎堅信孩子是在爺爺逝去前已有的,并不是所謂的轉世輪回。卓嘎作為一個從小在濃厚的宗教氛圍中成長起來的藏族女性,宗教信仰早已深深扎根于她的內心深處,其觀念中對現代女性的理解似乎并沒有得以建構起新的渠道,反叛對她來說也許只是一種本能[3],可她的力量太單薄了。萬瑪才旦用這個故事向觀眾展示了女性在藏族地區傳統宗教觀念下的艱難處境,卓嘎身上體現的現代性與女性意識都在啟示觀眾,并試圖引起他們的共鳴。
萬瑪才旦在多年探索拍攝藏族電影后,最終找到了自己獨有的風格。不需要贅述與奇觀化的情節、畫面,觀眾因而能在萬瑪才旦的電影中感知并領悟“毀滅”與“輪回”的深層意蘊。萬瑪才旦將藏族宗教的傳統觀念巧妙地運用在自己的影片中,通過電影語言將其有效地傳達給了不熟悉藏文化的觀眾,進而實現了文化增益。
5 結語
萬瑪才旦的大多數電影作品具有同樣的特點,那就是保持情感底色,拒絕奇觀化,不以奇取勝,也不僅僅依靠西藏特有的自然風光、風土人情及民風民俗來博取觀眾或業內人士的關注。萬瑪才旦希望他的電影能讓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有不同的感受,他以其獨有的風格、藏文化本身的特性和符號來書寫藏族故事,使其他文化背景下的觀眾在思想上與電影作品產生心靈共鳴,從而實現文化增益。
參考文獻:
[1] 考林·霍斯金斯,斯圖亞特·邁克法蒂耶.全球電視和電影:產業經濟學導論[M].劉豐海,張慧宇,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109.
[2] 閆偉娜.少數民族影像跨文化傳播中的“文化折扣”現象研究[J].民族藝術研究,2014,27(2):39-44.
[3] 袁海燕,張琴.少數經驗與命運共同體之間:從電影《氣球》看萬瑪才旦電影創作路徑的發生[J].電影新作,2020(6):93-100.
作者簡介:陳夢崢(1998—),女,江蘇鹽城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