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法國足球老是內(nèi)訌？

白莉莉

2018年7月15日，俄羅斯莫斯科，法國球員保羅·博格巴（中）與兄弟馬蒂亞斯和弗洛倫丁一起慶祝世界杯冠軍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法國在內(nèi)斗。

如果非要給每個國家的足球隊定一個調(diào)性，那么法國隊的特性一定是：內(nèi)訌之王。

就在8月底，法國球星保羅·博格巴的哥哥馬蒂亞斯·博格巴，通過社交媒體發(fā)布了一個視頻，在視頻中他親自出鏡，控訴弟弟博格巴這些年的不端行為，并稱自己接下來會持續(xù)爆料，讓全世界都知道弟弟的真面目。

保羅·博格巴隨后報警，并反手爆了一個哥哥的料：今年3月自己回巴黎老家探親時，被一個持槍團伙綁架，其中就有自己的哥哥馬蒂亞斯。博格巴說，綁匪團隊控訴博格巴在成名后不關(guān)照兒時玩伴，并敦促博格巴繳納一筆“保護費”，這樣的話，未來13年他就可以不受外界“欺負”了。團隊中不僅有哥哥馬蒂亞斯，還有好幾個博格巴兒時的伙伴。

隨后，馬蒂亞斯在網(wǎng)上回應(yīng)弟弟，說自己其實是被弟弟陷害，還爆料稱博格巴私下請巫師作法，給國家隊隊友姆巴佩施咒+下蠱。

一個并不復雜的新聞，引發(fā)了國內(nèi)外球迷的熱議：還有不到三個月就要開賽的世界杯上，我們又會看見一個四分五裂、內(nèi)訌纏身的法國隊嗎？

“壞小子”大本營

講起“那些年法國隊的內(nèi)訌故事”，就不得不提一個人：薩米爾·納斯里。

1987年出生在馬賽郊區(qū)的納斯里，來自一個北非家庭。他第一次進入國家隊的2007年，頭頂著的是“齊達內(nèi)接班人”的光環(huán)。剛剛?cè)脒x國家隊一年時間，他就參加了2008年歐洲杯。

馬蒂亞斯·博格巴通過社交媒體控訴弟弟保羅·博格巴的不端行為

那屆比賽，法國和意大利、荷蘭、羅馬尼亞一起組成了死亡之組，法國隊首戰(zhàn)0比0戰(zhàn)平羅馬尼亞，隨后1比4慘敗給了范巴斯滕執(zhí)教的荷蘭隊，小組賽最后一場又0比2不敵意大利，三戰(zhàn)一平兩負積1分，小組墊底被淘汰。不過那屆歐洲杯，法國隊最受外界關(guān)注的，不是他們在場上的糟糕表現(xiàn)，而是納斯里和亨利的“搶座位”事件。

在歐洲杯期間的一次訓練后，納斯里率先上了球隊大巴，隨后他看見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這個人就是大帝亨利。亨利告訴納斯里：“這是我的座位，請你換個位置坐。”

當時在座位上聽歌的納斯里摘下耳機，回答亨利：座位上又沒貼你的名字，我干嗎要換？

亨利隨后耐著性子，向納斯里解釋，自己從進入法國國家隊以來，12年一直都享有這個位置，他相信這個位置可以給自己帶來好運。納斯里于是起身，換了個位置就座。

這件事，其實沒有給納斯里造成任何困擾。在多年后接受《隊報》采訪時，他承認自己當時確實坐了亨利的座位，并稱這是一次誤會，還說亨利其實人很好，他和亨利此后沒有任何問題。

但這次事件，讓他和當時阿森納的法國后衛(wèi)加拉鬧得不可開交。和亨利同年的加拉當時31歲，是法國隊元老，加拉認為，納斯里的行為不可饒恕，因為作為年輕人的納斯里，根本不尊重法國隊內(nèi)的老將。

納斯里則在8年后，回顧了自己和加拉結(jié)下的梁子。

一個球員對于國民身份的觀點，決定了他踢球的態(tài)度。

納斯里和加拉的關(guān)系，在2009年堪稱勢同水火。加拉后來在做客法國蒙特卡羅電視臺時，說自己在一天晚上，甚至懷疑納斯里要用槍教訓自己。

前法國球員薩米爾·納斯里

加拉在2008年底出了一本新書，名字叫《用防守回應(yīng)你》，書里寫了他和納斯里的一次看似讓人無語、實則意味深長的對話。加拉說：你怎么和我說話的？你以為自己是誰？你才20歲！我根本不是你的朋友。

納斯里回應(yīng)道：我也從來沒想過做你的朋友。

和隊友做不成朋友，和媒體也一樣。被外界稱為“后齊達內(nèi)時代最好后腰”的納斯里，在2012年歐洲杯法國負于西班牙的1/4決賽賽后，在混采區(qū)用法國國罵問候了法新社一位記者的母親，隨后他被法國足協(xié)禁賽三場，此后基本無緣國家隊，并在兩年后正式結(jié)束法國隊生涯。

“壞小子”納斯里或許只是法國眾多叛逆球員中的一員。和他一起被稱為法國87一代“四小天鵝”的本阿爾法，則是一個出了名的“性格球員”。2012年歐洲杯小組賽最后一場，法國隊0比2爆冷不敵瑞典，下半場第59分鐘，本阿爾法被主帥布蘭科換下，隨后他在替補席暴怒，第二天就隔空喊話主帥：“法國隊有比我踢得更差的球員，干嗎就換我，不換別人？”

一個不得不讓主教練出面解釋為什么換人的球員，很難不成為更衣室里的“定時炸彈”。本阿爾法說過的最“風騷”的一句話是：“既然選我踢比賽，那就應(yīng)該讓我踢全場，不然，你干脆別讓我踢得了。”

內(nèi)訌：法足“傳統(tǒng)藝能”

其實，不光是本阿爾法和納斯里“活躍”的2012年，早在2010年，法國隊在南非世界杯上就曾因罷訓事件震驚世界，時任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都不得不介入處理這起國家隊內(nèi)訌。

那么，為什么法國足球會在近20年內(nèi)，成為世界足壇的“內(nèi)訌之王”？這一切，要從法國多民族融合的“血淚史”說起。

20世紀60年代，受文化多元主義等思潮的影響，法國社會出現(xiàn)過討論外來移民身份及其與主流社會差異等議題的研究;到了70年代，法國社會涌現(xiàn)出了一個新詞：國民身份。

具體到法國足壇，一個球員對于國民身份的觀點，決定了他踢球的態(tài)度。

一個很簡單的例子是法國齊達內(nèi)。齊達內(nèi)是阿爾及利亞后裔，但他從小在馬賽出生、成長，雖然成名后移居海外，但他對外始終聲稱自己是法國人、馬賽人，始終無條件支持馬賽隊，即使他從沒身穿馬賽球衣出場過哪怕一分鐘。

“70后”齊達內(nèi)，其實趕上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法國的移民潮：從西班牙、葡萄牙，從北非、西非，移民大量進入法國，出現(xiàn)在法國大革命期間的“自由、平等、博愛”三詞國家格言重新被法國人審視—“自由”意為世界范圍內(nèi)的遷徙自由，“平等”體現(xiàn)為對國民身份的重塑，“博愛”則更像一個張開雙臂，迎接不同膚色、民族和信仰之人的姿勢。

但我們在觀察和思考法國的多民族融合問題時，又不得不考慮另一個因素，即主張觀點和思考多元的法國，對待移民的態(tài)度也極具分化。這里引述法國政治學者杜阿梅爾提過的一個觀點：

法國人對待移民的排外情緒，是對其他民族、其他文化、其他風俗持有恐懼心理的一種原始的社會心態(tài)—法國主流社會渴望所有人對法蘭西民族價值觀與傳統(tǒng)的認同，但在面對外來族裔時，這種“成為自我的愿望轉(zhuǎn)向了排斥異己，尋找民族認同下降為仇視外來民族，甚至種族主義”。而且，這些情感的邊界并不清晰，所以極右翼力量就是利用這種模糊的界限來煽動民族民粹主義的。

前法國球員、前皇馬主教練齊達內(nèi)

由于家境算不上優(yōu)渥，納斯里在馬賽成名后，總是對外界對自己和家人的批評耿耿于懷。

球場如同小社會

不夸張地說，這種“融合又分裂”的思潮，貫穿在法國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的近一百年里，通過足球這個社會層面的小切口，法國民族融合的現(xiàn)狀可以說是纖毫畢現(xiàn)。

拿那個不斷在綠茵場上“搞事”的納斯里來說，他出生在馬賽北部郊區(qū)，而只需看一下納斯里父母的名字，就知道他們都是阿爾及利亞移民，而且在法國的職業(yè)也都很移民化：父親是巴士司機，母親是家庭主婦。

這種在移民家庭長大的孩子，對于身份問題更敏感。由于家境算不上優(yōu)渥，納斯里在馬賽成名后，前往倫敦、曼徹斯特踢球時，總是對外界對自己和家人的批評耿耿于懷。用隊友的話來說，“他很沉不住性子，性格外露，人不壞但總能惹上風波”。

而每當回到法國，尤其是回到風格和馬賽迥然不同的巴黎時，納斯里總需要面對外界挑剔的目光和對自己的各種評論。由于法國近些年高失業(yè)率、福利嚴重式微、社會秩序紊亂，巴黎主流社會歸咎于外來種族，也在每一次經(jīng)濟危機到來時，一次次點燃民族融合的“危機之火”。

種族主義、排外情緒的高漲，也體現(xiàn)在了曾經(jīng)和眼下的足壇。納斯里因為自己和家人被辱罵，而在場內(nèi)、場外做出罵記者、隔空喊話這些過激行為，也恰恰說明了他對“國民身份”的偏執(zhí)和執(zhí)拗。

這或許也是法國足球近20年出現(xiàn)各種“內(nèi)訌亂斗”事件的主要原因。球場小社會，就像法國學者德拉諾瓦說過的那樣，民族現(xiàn)象具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但都含有兩大重要的哲學命題—承認與歸屬。如果外來移民作為法蘭西民族成員的主體性地位一直得不到主流社會承認，那么自然會影響他們對這一民族的認同與歸屬。

如今，法國隊“內(nèi)訌”又起，今年世界杯上的法國球星們，還能在進球后，重拾對法國社會的認同和歸屬感嗎？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