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雨人來敲門

黃文軍

最近老是下雨，獨居多年、腿腳不太方便的木桃奶奶更不愿意出門了，成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看她和木瓜爺爺過去的照片，讀他們年輕時寫給彼此的信。畢竟年紀大了，讀著讀著，腦袋就一沉一沉的，打起瞌睡來。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誰啊？”木桃奶奶打了個哈欠，拄著拐杖去開門。然而，門外空空如也，一個人影也沒有，也沒有無家可歸的流浪貓或流浪狗。

也許是自己耳背，聽錯了吧。木桃奶奶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又把門關上了。可她還沒坐回椅子上，“咚咚咚”的敲門聲又出現了，比上次的更響亮。木桃奶奶只得再次把門打開。外面依舊沒有人，連慌不擇路的麻雀或啄木鳥也沒有。

該不會是做夢吧？木桃奶奶用拐杖戳了戳腳背，疼！

突然，門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撞擊得 “砰”的一聲關上了。

“究竟是誰？快出來！”木桃奶奶大喊一聲，高高地舉起了拐杖。

“木桃奶奶，別怕，是我。”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地上傳來。

木桃奶奶低頭看去，只見地板上涌動著一朵小傘那么大的晶瑩剔透的水花。

“你是誰？”

“我是雨人，雨變的人。天空每下一千場雨，才會誕生一個雨人哦！”

“可你看著……不像一個人嘛。”

“俗話不是說‘水無常形嗎？我們雨人可是千變萬化的。”

雨人說完，就地一滾，變成了一個花灑，給墻角邊那盆快要枯萎的鳳仙花澆起水來。很快，原本無精打采的枝條挺立起來，還開出了粉紅色的花。

“快采幾片花瓣，染染你的指甲吧。”

“哦。”木桃奶奶揉碎花瓣，把指甲染得紅紅的，這是她小時候常做的事。一想起童年，木桃奶奶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笑容。

“請你接著看我變化哦。”雨人說著，往桌上一跳，變成了七個裝著不同深淺的水的玻璃杯，然后又變出兩根手指，“叮叮咚咚”地敲了起來。

好熟悉、好動聽的曲子啊！木桃奶奶還是少女的時候，曾幻想當個音樂家。可她家里窮，別說鋼琴、小提琴了，連口琴、豎笛都買不起，所以她只好把井水倒在碗里，拿筷子敲，敲的就是這首她自編的曲子。木瓜爺爺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她的。想起和木瓜爺爺的初遇，木桃奶奶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緋紅。

雨人從桌上跳了下來，變作人形。透明的長睫毛、透明的大眼睛、透明的高鼻子、透明的小虎牙，和相冊里讀幼兒園大班時的木瓜爺爺一樣可愛。

“我還會表演雜技哦。”雨人讓木桃奶奶坐到靠窗的椅子上，在空曠的屋子里開始自己的表演：前空翻、后空翻、倒立、原地轉圈、托馬斯全旋……很快，地板變得干干凈凈，雨人水晶般的身體上卻沾滿了灰塵，臉上還蒙了半張蜘蛛網，左邊的鼻孔里插了一根雞毛撣子的毛，右邊的鼻孔里插了兩根流浪貓的胡子。

“哈哈哈，你簡直像是一只在泥坑里跳了一百下的小豬。”木桃奶奶笑得直不起腰來。自從木瓜爺爺走后，她已經好久沒這么開心過了。

“誰讓你家的地板比我想象中的臟一百倍，不，一千倍呢！”雨人噘起了嘴。

“真不好意思，年紀一大，就懶得動啦。”

木桃奶奶跪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摩挲著地板，給雨人講了一個過去的故事。

那一年，木桃奶奶和木瓜爺爺剛剛結婚。為了讓新家看上去漂漂亮亮的，木瓜爺爺推著小推車，從遙遠的集市拉來木料，然后畫墨線，刨木花，裁木板，鋪地板，忙得滿身滿臉的汗水、木屑和泥漿。木桃奶奶一邊給木瓜爺爺搖蒲扇，一邊開玩笑說：“你簡直像是一只在泥坑里跳了一百下的小豬。”

“如今，這地板又破又舊，我卻一塊都舍不得換掉。”木桃奶奶含著眼淚說。

“嗯，不換，不換，永遠都不換。”雨人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然后指了指墻上，“不過，這個鐘里邊的電池可以換了。”

“唉，老頭子一走，就再也沒有人給鐘換電池了。要不，你幫我換？”

“那可不行，我是雨人，不能碰電器。還是你自己換吧。”

“可我的腿……”

“木桃奶奶，其實你的腿早就好了。不信，你丟掉拐杖，走兩步試試。如果不放心踩凳子，可以踩在我肩上哦。”

雨人蹲了下來，木桃奶奶猶豫了一下，丟掉拐杖，踩到了雨人的肩上。好穩當啊，就像踩在……對，就像踩在木瓜爺爺的肩上一樣。木桃奶奶舒了口氣，又想起了過去的事。那時候，她和木瓜爺爺在院子里種了好多瓜果。果實成熟了，滿院都是酸酸甜甜的香氣。一般情況下，是木瓜爺爺踩著竹梯摘果實，但木桃奶奶偶爾也想摘著玩啊，就踩在木瓜爺爺的肩上，摘了葡萄摘李子，摘了木桃摘木瓜……

換好電池，雨人拉著木桃奶奶的手，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

“瞧瞧，你走得多好，完全不像受過傷的樣子，簡直是健步如飛。”

“嗯，嗯。”木桃奶奶微笑著，大鳥似的舞動著雙臂。

夜漸漸深了，雨也停了。

“木桃奶奶，我該走了。”

“走了？”

“嗯。我是個雨人，雨一停，我的生命就消失了。不過別擔心，我還會回來的。天空每下一千場雨，就會誕生一個雨人。世界那么大，每天都會下好多場雨呢！”

雨人說著，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他又變形了，變成了琉璃般的蒲公英，往剛剛露出半邊臉的月亮飛去。

木桃奶奶回到屋里，合上了相冊。相冊的第一頁是木瓜爺爺寫給她的遺言：

我會化作人間的風雨，守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