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露：頭頂“漢奸”罵名四十三年

關露，1907年出生于山西右玉縣一個沒落的封建家庭，原名“胡壽楣”;1932年在上海加入中國共產黨和左翼作家聯盟，曾任《新華日報》和《生活知識》雜志編輯，上海文化界、婦女界抗日救亡協會理事。關露本可以作為左翼作家光耀文壇，然而，她的人生因為從事隱蔽戰線工作而徹底改變了……

甘冒毀譽守秘誓

1939年， 已經在上海灘成名的關露，從讀者的視野中消失了。

當年秋天的一個深夜，關露收到了一封來自中共南方局的密電：“速去港找小廖。”小廖，指的是在香港從事文化救亡工作的廖承志。淞滬抗戰爆發以后，上海淪陷，中共中央為了保存實力，將一部分文化界進步人士轉移至香港，一部分身份隱蔽的共產黨員仍然留守在公共租界，關露就是其中之一。關露到達香港的第二天，廖承志就來和她會面了，同來的還有中共中央社會部副部長潘漢年。他們交給她一項特殊的任務：返回上海，潛入汪偽特工總部———極司菲爾路76號， 了解特務頭子李士群的思想動向，適時施行策反。

李士群曾是中共黨員，被國民黨逮捕以后，叛變投敵參加了國民黨的特務組織。全面抗戰初期，李士群又投靠日本人，成為汪偽政府的要員，掌握著汪偽政府在上海的特務機構。因此，適時派人潛伏到李士群身邊，與其建立某種聯系，爭取他、利用他，并獲得情報，非常必要。

原本潘漢年選擇的最佳人選是關露的妹妹胡繡楓。胡繡楓在1934年和丈夫李劍華一同入黨。當年仍身為共產黨員的李士群被捕入獄時，他的妻子葉吉卿正好懷孕，生活十分艱難，胡繡楓一直照顧葉吉卿， 幫她渡過了難關。因此可以說，胡繡楓有恩于李士群。如果派胡繡楓去潛伏，無疑十分合適。但胡繡楓當時在執行另外的重要任務，無法分身。她告訴潘漢年，她的姐姐關露與李士群也相互熟識，且李士群并不知道關露的真實身份，眼下只有關露最易接近李士群。

要走上特殊的情報戰線，潛伏到李士群身邊，必須要找一個看起來合理的理由。關露想了一個說法， 她對廖、潘講，就說我失業了，生活有困難，讓他給我找個工作， 他不至于見死不救吧。潘漢年和廖承志都表示同意。廖承志對關露說，潛伏任務非比尋常，要多用眼睛和耳朵，少用嘴。而且，今后要有人說你是漢奸，你可不能辯護。此時，關露已經明白，她今后不僅要面對危險、面對付出生命的可能，還要面對孤獨和世人的不理解，她甚至要不惜毀掉名譽，也必須守住自己立下的秘密誓言。

孑然一身入魔窟

關露從香港回到上海后就聯系了李士群，李士群對關露異常熱情，派人開著自己的車把她接到極司菲爾路76號。在76號，李士群夫婦熱情地接待了關露，關露對李士群夫婦透露，自己丟了工作， 希望他們能給自己安排工作。老奸巨猾的李士群并沒有直接答應關露進76號工作， 而是許諾每月隨她支取生活費。此后，關露每隔一段時間就到李士群家里去一次，總是事先打電話約定時間， 李士群派小汽車來接她，回去時也用小汽車送她，她慢慢地成為李士群家中熟絡的座上客。

對李士群而言，出入家中的都是當時所謂的社會名流，而關露是一位有社會影響力的女作家，她的造訪，可以為李士群在輿論上造勢。葉吉卿經常請一些官太太們來打麻將， 關露不通此術，但她常常陪著葉吉卿打， 一陪就是一天。盡管關露內心一百個不愿意，但她明白，只有先與葉吉卿“親密”起來，才能更進一步地接近李士群。此時，“關露投靠汪偽特務”的消息不脛而走。許多昔日的同事、朋友對她視如寇仇。關露很快便被摒棄在進步文化界之外，再也沒有收到過文化界活動的邀請。因為此時的她，在外的名聲是“漢奸”。

關露在李士群家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了解其思想動態， 隨時進行匯報，以便上級判斷是否有可能利用李士群為抗戰獲取情報。根據關露的長期觀察，她發現李士群是一個非常投機的人，在戰爭局勢尚不明朗的時候，他有意與我黨合作，想留一條后路，以求日后自保。關露還了解到，李士群因為多次被國民黨中統、軍統抓捕，經歷過嚴刑拷打，對國民黨懷恨在心。他甚至向關露表示過，他是借日本人反蔣。

關露時常將對李士群的認識寫成報告交給黨組織。上級根據關露提供的有關李士群的思想動態，作出判斷———對李士群進行策反是可行的。潛入魔窟兩年后的一天，關露對李士群說：“老朋友還是很關心你的。我妹妹來信了，叫我轉告你，她很想念你，很想和你們聯絡聯絡，不知你愿不愿意？”李士群是個聰明人， 一聽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表示愿意幫忙。在關露的穿針引線下，黨組織派人和李士群取得了聯系。

李士群貪生怕死、貪圖名利，為了金錢和地位，不惜投敵賣國，而我黨正是利用他一心為了保全自己利益的心理， 通過他獲得了對抗戰有利的情報。此外， 他還曾釋放了一部分被抓進76號的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派人護送我黨的一些重要干部通過敵人的封鎖線，利用職權掩護新四軍運送大米、醫療器械、藥品等物資進入根據地。

赤心笑靨永不逝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本對華文化侵略步步緊逼。日本在中國興辦了很多中文刊物，其中《女聲》雜志是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和日本海軍陸戰隊報道部聯合創辦的一份中文婦女雜志。《女聲》的讀者對象是日軍占領區的廣大婦女，由日本著名女作家佐藤俊子出面負責，任雜志社社長和主編。佐藤俊子中文不好，需要物色一個中國編輯。組織上派關露去《女聲》雜志社，希望通過佐藤結交一些日本左翼朋友，或是日本共產黨的黨員朋友，便于開展工作。于是，關露開始了她又一次的潛伏工作。

1943年7月的一天， 佐藤俊子通知關露，8月份日本當局要在東京召開第二屆大東亞文學者大會，而《女聲》雜志社的代表便是關露。這使得關露很是猶豫。如果去東京參加這個會議，借這個機會肯定會了解不少日本國內的情況。但是參加這個會議的所有人員照片都是要登在報紙上的， 這樣一來， 更多人會認定關露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漢奸”。

關露把這件事情匯報給了黨組織。潘漢年作出指示，要關露一定帶一封信給東京帝國大學的秋田教授，希望通過他幫助當時在中國的日共領導人野坂參三與日共恢復聯系，恰好雜志社給關露介紹的日本朋友中就有這位秋田教授。關露最終還是決定去東京，不僅順利地將信交給了秋田，回上海之后還把自己在日本的所見所感寫成文字交給黨組織， 便于組織掌握日本國內的動態。

抗日戰爭勝利后，關露曾擔任蘇皖邊區建設大學文藝系副教授，1949年后擔任過鐵道部總工會專業作家和文化部劇本創作所編劇。1955年6月， 關露受潘漢年冤案的牽連被捕入獄。1957年3月出獄后， 她被組織動員辦理了退職手續。1967年7月，關露再次被捕入獄，在獄中度過了8年漫長的歲月。長期的監獄生活摧殘了她的健康。1980年5月，她突患腦血栓，經搶救后雖脫離危險，但始終未能恢復健康，記憶力受到很大的損傷。

1982年3月23日， 中共中央組織部派人到關露寓所向她宣讀《關于關露同志平反的決定》：“經查， 關露同志原在上海做文化工作，1939年秋開始為黨做情報工作。1942年春， 由組織派到日本大使館和海軍報道部聯合主辦的《女聲》雜志社工作，搜集日偽情報。關露的歷史已經查清， 不存在漢奸問題，‘文革中對其拘留審查是錯誤的，應予徹底平反，恢復名譽。”1982年12月5日，關露在寓所安靜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