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抱空空（外一首）

桑眉

所以我愛往里面倒茶

偶爾倒咖啡、中藥、番茄湯

也填塞柿子、橘子，以及其他廉價果蔬

和昂貴肉食

企圖把自己變得強壯

且心有大海

但我懷抱空空

不過是蛋白質和水的聚合物

是個比新冠病毒虛胖的大細菌

活著究竟是為什么

頓悟要待到死亡那刻才可能現身

真理被茶漏被濾壺篩查

一滴一滴

回到無形

銀杏葉戀歌

銀杏葉往下墜紛紛

金箔一樣慷慨

撒向機動車道、斑馬線

縮脖子的路人丙乙甲

我愛銀杏葉的太陽色

血液里淌滿黃金

也愛葉子邊沿的缺口

像是經受過刀斧塑身雷電裁剪

抑或是單純愛美

至少在銀杏葉墜落時刻

我原宥了無常

甘愿奔赴蒼茫無期的路途

銀杏葉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樹葉

是大地的書箋

是一首比黃金貴重閃耀的詩

我愛它

就像愛你

觀滄海（外一首）

■趙目珍

這就是人與天地的間隙

黑的鳥，白的鳥。忽現。然后翩然起舞

爛漫至極

這就是無法捕捉的塵世，唯有蒼茫是真實的

而人，恰如海上的浮沫

再遠眺一次，就會萬念俱灰

于是覬覦起星漢燦爛，日月推行

但當一如此懷想

我們其實正懷抱一場有理想的風吹

是的，風有它自己的理想。它懂得：

吹就吹去死氣沉沉的歌唱

吹就吹去漫天聊賴的游云

吹就吹去假惺惺的憐憫

吹就吹去無恥的讕言、卑鄙，以及

毫無痛感的傷悲

假使我們登上了望遠樓

假使我們登上了望遠樓

黃龍入海，就會把我們推向更遠的天空中

一群天外來客

仿佛饕餮的虎狼

向著令人驚詫的畫面，惡狠狠地撲去

就這樣，他們隕落到大海的秩序中

但不要難過

他們只是度量一下黃河的命運

他們將見證燦爛的“呼吸”

或許正是“情有所自的語言的哭泣”

但這種悲壯的記憶能否銘刻

荒草拒絕豐收。眾鳥高飛

天空中的氤氳，儼然秘而不宣的消息

兩只靴子（外一首）

■徐錦繡

黑夜里，一只靴子墜落

它豎起耳朵

等待另一只

沒有一絲響動

是沒有跟上來

還是途中遇到故障

或者，是被別的靴子誘惑

不斷重疊的焦慮

另一只靴子，在不遠處

默默凝視

遇見

一片雪抱住另一片雪

一種白走進另一種白

一個冰冷嵌入另一個冰冷

無邊的靜默

蒼涼的溫暖

兩片不諳塵世的雪

在彼此的目光里

照見自己滔滔的一生

十樓（外一首）

■彭浣塵

十樓是一個懸空的名詞

相對于下面的土地

可以把它

理解成一顆微弱的星辰

當夜晚的十樓上

亮起了燈光

就是星星上住進了人類

一個人在十樓上

應該怎樣生活

類似沒有答案的問題

都呼吸一樣變成了生活本身

現實主義的十樓

被十樓的歷史主義遺忘在這里

許多許多年以后

得多大的風兒

才能把它的存在

灰塵一樣，從記憶里吹出來

咳嗽

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聽見墻角的鋼琴

咳嗽了一聲

萬物都有它自己的咳嗽

一片葉子有

一塊石頭有

一座大海也有

那是它們自己的聲音

有時細小

有時宏大

沒有兩聲咳嗽是一樣的

我喜歡這些咳嗽

喜歡它們避開詞匯

直接跳躍出

肺腑或靈魂

世界越來越靜的時候

我聽見自己咳嗽了一聲

月亮

跟著咳嗽了一聲

遠方的母親也咳嗽了一聲

她把聲音盡力壓低

仿佛

為了不讓我聽到

采集露珠的人（外一首）

■翠 薇

我相信晶瑩剔透都能撿拾起來

相信明亮都能捧在掌心

我用露珠煮茶，跟時光推杯換盞

我不采多

只在籃子底部，輕輕鋪上一層

露珠有時長著羽毛

晃晃悠悠，飛翔

有時在洶涌的綠草上

靜默，如一個詞

令我迷戀這低處的夢幻

事實上，常常是我剛一伸手

就被露珠采集

裝進她的審美，和風情萬種

萬物都是輕的

只要愿意，就可以用輕

輕盈、清爽形容一切

可以讓所有，都是柔軟或者明亮

內心明快、輕松的人

喜歡傳遞歡愉

傳遞給萬物欣賞、體貼、贊許

身體中時時，有明媚和光亮穿過

哪怕冬天日子堅硬，也能找出暖意

一場雨后殘紅滿地，都認為詩意無窮

就算泥沙俱下的生活

也是不緊不慢、邁動步伐

這些，是生活從容、泰然的佐證

一生一世，被一朵雪花白著

被一片綠葉綠著，被一枚陽光亮著

春色一直都在

整個世界的臉頰泛著紅暈

在我看來，包括四十多億歲的地球

與大地上的萬物，都是青春甜美

聚會（外一首）

■兆 艮

在夜市，一只烤羊腿

陪四個人在談論詩

開始他們為詩而約會

后來看見擺攤的女主人

便開始談論社會和單位新來的藝術生

他們越喝越高

他們對著空氣說話

一個人還沒有把話題說完

另一個人的故事就又開始了

在這樣一個熱熱鬧鬧的夜市

他們以詩歌的名義相聚

卻沒提半個與詩相干的字

而他們的興趣又顯然沒在羊腿上

到后來，都走了———

跌跌撞撞在路旁走散

仿佛一場友好漫長的旅途尚未開始

就已經結束

如果你知道

如果你知道，這一切

都將無法改變

知道清晨終將帶走露珠

知道不肯低下頭的水杉是命

知道鄰家潑出的臟水

可能帶出比汗水更濕的毛巾

知道藝術家的謊言

知道在空中飛的碎紙片

也會扎進內心

如果你知道 知道這一切

知道因果

知道被黑夜吹熄了的燭火

知道被冰霜燒紅了的一張老臉

知道病歷和尊嚴

那么，你將愛上它背后的仇恨

愛上小小的意外和夢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