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永恒的范仲淹

范公祠位于青州城西。這祠并不大，院心有一井，宋人有詩云：“甘情汲取無窮已，好似希文（范仲淹字希文）昔日心。”現在這井還水清如鏡。院心有古木三株，為唐楸宋槐，樹之北有馮玉祥將軍的隸書碑聯：“兵甲富胸中，縱教他虜騎橫飛，也怕那范小老子;憂樂觀天下，愿今人砥礪振奮，都學這秀才先生。”這兩句話準確地概括了范公的一生。

范仲淹從小喪父，家境貧寒。他發憤讀書，早起煮一小盆粥，粥涼后劃為四塊，這就是他一天的飯食。后來他科舉得官，授龍圖閣大學士，為政清廉，且力圖革新。彼時西夏頻頻入侵，朝中無軍事人才，他以文官身份統兵戍邊，大敗敵寇。西夏人驚呼“他胸中自有雄兵百萬”，邊民尊稱他為“龍圖老子”，連皇帝都按著地圖說“有仲淹在，朕就不愁了”。后又被調回朝中主持慶歷新政的改革，大刀闊斧地除舊圖新，又頻繁調各地任職，親自推行地方政治的革新。無論在邊防，在朝中，在地方，他總是“進亦憂，退亦憂”。

范仲淹一生主要是實踐。他按自己認定的處世治國之道，鞠躬盡瘁地去做，將全部才華都投身到處理具體政務、軍務中去，并不著意為文。不是沒有文才，是沒有時間。《岳陽樓記》是他去世前七年，因病從前線調內地任職時所作。我能想見，一個老人在這小院中，在井亭下、竹林中是怎樣的焦慮徘徊，自責自求，憂國憂民。他回憶著“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的戍邊生活;回憶著“居廟堂之上”，伴君勤政的艱辛;回憶賑災放糧，所見到的民生疾苦，他總結歷代先賢和自己一生的政治閱歷，終于長嘆一聲：“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岳陽樓記》并不是在岳陽樓上所作，洞庭湖之大觀當時也不在范公眼前。可以說這是一篇借題發揮之作。范公將他對人生、社會的理解，將他一生經歷的政治波濤，將他胸中起伏的思潮，一起借洞庭湖的萬千氣象，傾瀉而出，然而又頓然一收，總成這句名言，化為彩虹，橫跨天際，光照千秋。

（選自《梁衡散文集》，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