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藥志（組詩）

半 夏

白色珠芽爬入季節的陌生皺褶

順著碧綠的語詞，走進泥土的內心

向一顆天落星求證白霞的自由意識

宛若那個熬制瀉心湯的女孩

從滾沸的砂罐里捧起一團和氣

三片葉子翻卷，是清風寫給夏至的地文

田野嫡傳的守靈者，把一滴清露放在手心

夏夜的清雋在袖口兜轉，夢的景象

在身體里起伏，哪怕是苦澀的

為一勺姜汁的拌焙

踐肝、脾、肺三經之約

土壤疤痕里爬行的塊莖，洗凈泥沙后

就是從鏡中撈起的水玉

抱著遠去的故鄉，在河川谷地行走

堅持不與烏頭為伍的底線

浮小麥

在丘陵與洼地，為它開墾或挖掘

世代吟誦漫天云雨的場域

大地敞開遼遠的肺腑

供麥子們徹夜分裂、發芽

以肢體為水墨創作綠色詩經

細小的根莖從泥土中抽取骨殖

在暗夜里獨自飽滿。然而

有風在胞衣中咬斷臍帶

腹面深陷的縱溝，成為穎果

在密不透風的葉苗間

平靜里羈縻古老時光遺存的百骸

麥稈上癟瘦的厭世者

在收割時節的鐮刀上飄浮

等待風細細篩選

給虛熱的塵寰送去幾帖良藥

千里光

孤煙掛在眼瞼，鋪出千里的波光

在一道閃電之處分出九嶺的詞綴

終日在林藪中攀援，將身姿鑲在樹干上

細齒嚼碎晚霞的盈余，舌狀花上不留塵屑

從群峰之心拔出尖月，模仿辭舊的光束

以綠體的波長映照腳下松土

抖落遍野瘴氣，把自己舂搗出藥香

明目退翳，讓某些視力受限的人

看見人世的真假，它手持小黃花

眼眸如水，卻非光的玄學者

五味子

野百合期待在春天開花

它期待結果。時間如落葉般不斷朽敗

風雨與陽光被阻隔在萬壑之外

如果這些都是成熟必經的萃取

唯有吮喋草木的心意

以緋紅的漿果向山野兌現五味俱全的承諾

飽滿的籽實打開生存的層界

它短暫的一生才可以開始

把林緣翻涌的氣息納入渾圓的容器

“皮肉甘酸，核中辛苦，都有咸味”

一枚枚種子聚合在泥土的舌根

向我坦陳被命運挾裹的滋味

蔣楠，四川達州市人，現居東莞東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蛇皮口袋趕路》《詩與思的自留地》等多部作品集，詩歌文本散見《詩刊》《星星詩刊》等文學期刊。系“疼痛詩學”的主要創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