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島嶼的十種聲音（組詩）

孔曉巖

夢是我的另一個身體，她掌管我黑夜的呼吸

我的愛和遺忘。只有在那里，我才擁有屬于我的神秘島嶼—

垂絲海棠

去年冬天是值得懷念的

她懷揣著《挪威的森林》走在夜晚

路燈昏黃，四周靜寂無人

她聽見星星念著一封遠方的信：

“在荒蕪之地種一些種子，玻璃上開滿了春天”

碎片拼湊雪花的影子，有人坐在黑暗中

等著另一個人經過

天空亮起一盞又一盞燈

地上就滅了一盞又一盞

直到黑暗收回所有的光芒

夜才陷入真正的停頓

村上春樹沒有讓渡邊告訴人們

他的愛來自哪個方向

全憑自己猜測

她幻想遙遠的事情

幸福在春天延續

那時她坐在窗前，讀著第71頁

那些悲傷的事

占據了枝頭

又一朵朵

重開一次

金枝槐

從花旦到青衣

還是從青衣到貴婦

一切都太過醒目

歡愉和孤獨

依舊是金色的

這個春天已無路可逃

你認識的與認識你的人

都在這片無邊的森林里

微風前前后后

你并不想核驗簇擁的臉

更多時候

你都用羽狀的復葉

緊緊抱住自己

紫砂玉蘭

種花人早已不見

賞花人笑而不語

葉子散落在泥土，唱著歌：

“最幸福的事，莫過于熱烈而孤獨地死去”

她對死亡充滿興趣

她覺得春天太長

怎么都看不到盡頭

太陽燃燒的時候

不知道山崖下，木橋邊

有一種熱烈的紫

把自己

一片片

開碎

紫 荊

“還如故園樹，忽憶故園人?！?/p>

暗香浮動，撫琴的人落下的

都是舊音符

四月的迷霧起伏

如我蓄滿心事的胸脯

請許我稱贊與歌詠隱秘的過往

洪水中的端坐者，熟悉又陌生

告知我天堂的模樣

但我已忘記許多人

現又重新記起

素面朝天的枝頭閃現眾多面孔

我認出了紫色長裙的姐姐

攜香而來，腰身依然光滑

我們用她三月的芬芳

擁抱了一次又一次

三椏烏藥

我不認識她

只記得一個好名字

冷咖啡的夜推開一扇門

門里門外

站滿了人

沒有一個是我見過的

也沒有一個

是見過我的

我們擦肩而過

彼此抖落

孤羽般的葉片

櫻 花

京都的櫻花開了

京都的櫻花落了

你反復對我說著

時間太久了

我都忘了一朵櫻花敗落的速度

也忘了你說的壽司與魚子醬

我望著古木桌上的一盤米飯

儀態大方像一位故人

通體瑩白晶瑩

若覆滿一片片櫻花

丁 香

小提琴揚起天鵝的長頸

用悠揚的聲音抵抗

斜抽下來的鞭子

弦和鞭子哪一個先斷

無法預測

圓桌旁的女人，啜飲著咖啡

她把桌布染成紫色

她把天空染成紫色

她把她的半生染成紫色

她將四月敲擊成銳利的紫釘子

迎 春

一笑傾了一座城

一哭傾了十座城

神秘感都是個人的經驗

就像我打開一本書

在雷聲到來之前

匆匆瀏覽，了然于胸

雨何時下已毫無新意

這世上沒什么是我亟須猜測的

窗內窗外都沒有

滿園的花卉欣欣然

并不能說明一個季節的一切

悵望時，我只記得

一個叫“迎春”的女子，在繁花深處

微笑，眼角掛著昨夜的淚

山 茶

一等就是十二分，焦渴

鉆進我的體內

我常常對著白瓷瓶子問自己

你在等什么

透明的杯中，沉沉浮浮

舒展著肉身與心葉

但卻永遠不可相擁

我是你流域之外的一座孤島

杜 鵑

幽幽一聲飄來

一碗碗紅色的湯藥

潑在漫山遍野

我要的是咳嗽后短暫的安靜

歌唱者從不浪費自己的一聲

夢從一個山崖撞擊另一個山崖

在這荒蕪的正午

我愿用盡平生氣力

喊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