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小紙船

陶鵬

貴如油的春雨，整天整天地下。一滴打在玻璃上，開一朵雪白的小花，瞬間的絢爛后，便是驟然凋零。淅瀝的雨點叩開我夢中的大門，門外是故鄉那條熟悉的小河，河上漂浮著載滿童年的小紙船。

小孩哭了，老天也跟著哭了;小孩笑了，可老天還在哭。淚水嘩啦啦地打在密密的樹葉上，那葉子便成了一只只河蚌，瞬間產出無數潔白的珍珠，一顆接一顆滾落下來，埋進了松軟的泥土中。老人說，雨像這樣下，等到了秋天，地里就會長出寶貝。于是孩子們都伸出手，握著童真的夢想，在雨里盡情地澆灌。

故鄉的舊祠堂是一個四合院，青石板整齊地鋪在地面，高高的檐角上，雨水結成一串串珠簾。水滴落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小小的院子里久久回響。祠堂年久失修，原來的消水孔早已堵塞，天井里很快便成了一個小水池。孩子們光著腳，在里面跑來跑去，雨滴聲與歡笑聲撞個正著，恰如一串珍珠掉進一個玉盤。

水越漲越高，于是孩子們找來枯樹枝，從天井的缺角處開始“動工”，一點一點刨開泥土。那水也仿佛通人性似的，孩子們刨到哪里，它便淘氣地跟到哪里，隨著最后一道關卡打通，它們就沿著十多米的“水渠”，投入了小河的懷抱。

山里的河總是特點分明，不下雨的時候干枯見底，橋底成了孩子們捉迷藏的秘密基地。下雨的時候，山上的水帶著渾濁的泥，如野蠻的山大王，從各個山坡奔涌而來。這時耳邊總會傳來父母的警告：別向河邊靠得太近。

老人們靜靜地坐在屋檐下。奶奶們戴著老花鏡，從旁邊的小籃里找出一個頂針戴在食指上，然后將線頭在嘴里咬了又咬，又在指間捻了再捻，像對待人生一樣，認真地穿過針孔，一針一針地納著鞋底。爺爺們拿出煙袋，相互禮贈一番，然后將煙絲掐得整整齊齊，點上火，吞云吐霧中聊著家族過往的興衰，聊著眼下農活的安排。

孩子們撕下草稿紙，跑到老人堆里撒嬌。老人們哈哈大笑，接過紙熟練地折了起來。不久，孩子們拿著各式各樣的紙船，如快樂的小鳥般飛回河邊，將小船撕開一個小口，或是放進一小截枯枝，算是給自己的船做上了記號。大家蹲下來，異口同聲喊著倒計時，再一齊放開小船。

有的因為記號做得不科學，剛啟航就漏水了，一會兒便沉了下去，廢紙一般被水沖走。余下完好無損的，一會兒疾行，一會兒放緩，一會兒又打著旋兒。孩子們急了，為了爭輸贏，都跟著小船跑，一邊大聲地喊著加油，一邊急切地用樹枝趕。直到紙船隨著河水拐過急彎，進入被淹沒的荒田，孩子們依舊不舍地佇立在岸邊，遠遠地揮手作別。

我悄悄地走出船艙，也朝岸邊的孩子們揮揮手。放下時，突然發現手中多了一雙嶄新的布鞋，手腕上纏繞著一個淡淡的煙圈。故鄉逐漸定格成了一幅畫，又濃縮成一滴雨，在玻璃上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