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


我從天津泰達開發區退下來以后,于2014年發起成立了“天津和富文化發展基金會”,同時在南開大學成立了“南開大學和富研究中心”(以下簡稱和富中心)。南開大學原校長龔克擔任主任,我是副主任。和富中心主要研究、宣傳中國共產黨老一代黨史人物的歷史。“和富”這個名字源自我們家族的蔡和森、李富春名字中的“和”、“富”兩字,寓意中國共產黨人所追求的國家富強、社會和諧和人民生活共同富裕的偉大目標。這個家族主要成員有蔡和森、向警予、李富春、蔡暢,還有蔡家的老母親葛健豪等人。因為湖南湘潭大學關于蔡和森、向警予已有多年的研究成果,所以和富中心目前主要研究李富春和蔡暢的歷史。
有關李富春歷史研究的現狀
對于李富春的歷史研究,較早是由黨中央批準的,房維中、金沖及主編了《李富春傳》。中央文獻研究室、國家發改委的許多專家都參與了編寫工作,這本書已于2001年出版發行。房維中是原國家計委老領導,對情況很了解,書的內容史料豐富、真實、客觀,實事求是,對李富春的工作和歷史功績做出了正確的評價。更重要的是,對于研究新中國計劃經濟史、總結計劃經濟經驗教訓來說,它都是很好的一本書。
2020年,為紀念李富春誕辰120周年,中央文獻出版社再版了這本書。2015年,和富中心開始組織編寫了《李富春文集》《李富春年譜》《蔡暢文集》《蔡暢年譜》(共四套九本書,260多萬字),由南開大學二十幾位學者參與,去年在建黨100周年之際編成印發。
和富中心走了一條非官方的專業化研究道路,特別是在通過公開出版物收集資料信息方面取得了較好的成績。例如李富春向毛主席反映河南餓死人的問題,過去在《李富春傳》中沒有提到,我是從《毛澤東年譜》中查出來的。逄先知、金沖及主編的《毛澤東傳》中提到這件事對毛主席“震動極大”。我翻閱了《毛澤東年譜》的記錄,此前毛主席得到一些地方糧食緊張的信息,但是并不知道餓死這么多人。我認為這件事對研究李富春的歷史很有意義。
現在很多領導人的“文集”和“年譜”都正式公開發行了,這些都是研究黨史的寶藏,讓我們的研究可以方便地獲得更多資料。
習主席號召全黨要學習黨史,使學習黨史的形勢和氛圍大大好轉。我們組織南開大學的一些中青年學者參與研究,研究李富春與新中國計劃經濟為主題的課題引發了他們的興趣,曾經發表了多篇論文,形成了一些較好的研究成果。不過,整體而言,對李富春歷史的研究相對還比較薄弱。多年來,全國各地也有一些研究這方面問題的學者,但比較分散,著述的分量也顯得不足。
在《李富春傳》的基礎上,現在又有了李富春《文集》和《年譜》等研究成果,這些不但是研究李富春的歷史,而且也是研究新中國計劃經濟史的很好的基礎性資料。有這么多專家學者對這個課題感興趣,特別是武力老師牽頭,借助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院當代中國研究所這個平臺,預示這個課題研究的前景大有希望。
李富春歷史與新中國計劃經濟史的關系
一些相關的專家學者表示,在研究李富春歷史的過程中,也學習了新中國計劃經濟史,這是個很有意義的課題。但是,新中國的計劃經濟史也是目前比較薄弱的研究領域。
為什么要研究李富春?
首先,李富春在我們黨的經濟計劃工作中有突出的歷史地位和作用。新中國成立之前,李富春就開始負責計劃工作。1941年11月在延安,李富春負責起草了陜甘寧邊區財政經濟計劃。1949年1月,他領導編制了東北解放區的第一個國民經濟計劃。新中國成立后,1950年4月,李富春作為中央人民政府財政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分工負責計劃工作。從1954年9月正式出任國家計劃委員會主任,他在這個崗位上實際工作了十年。此后經歷了一系列曲折,李富春在這個崗位上一直工作到1975年去世,長達25年。李富春是在國家計委主任崗位上工作時間最長的領導人,他把后半生都獻給了新中國的計劃工作。
李富春是新中國經濟建設領域的主要負責人之一。如果說毛主席、劉少奇制定大政方針,指引中國經濟建設的大方向;周恩來、陳云是負責經濟工作全局的領導人;李富春就是新中國計劃經濟工作的實際負責人。
其次,李富春在新中國計劃經濟工作中的主要貢獻。
在黨中央領導下,李富春具體領導了新中國前三個五年計劃的制定和實施工作。盡管這三個五年計劃進行得并不順利,中國的經濟發展遇到了太多的風波。特別是在“大躍進”期間,我們黨的經濟工作指導思想出現錯誤,國家經歷了三年困難時期。李富春在這期間的工作有相當一部分是在糾正經濟工作中的一些錯誤。在黨中央領導下,李富春提出并通過“八字方針”進行經濟調整,糾正了“大躍進”的錯誤,維護了計劃經濟的嚴肅性,使國民經濟恢復到正常的軌道上來。這是李富春的一個重要貢獻。
李富春是我國計劃工作的主要奠基人。在李富春的直接領導下,中國各級政府建立起計劃管理機構,制定出相應的規章制度,形成了完整的計劃工作體系。這套體系經過后來的經濟體制改革,至今仍然在發揮作用。
再次,研究李富春歷史與新中國計劃經濟史的關系。
李富春領導計劃工作的這段經歷,本身就是新中國計劃經濟史的縮影和重要組成部分。所以,通過研究李富春可以更好地促進對新中國計劃經濟史的研究;反之,通過研究新中國計劃經濟史,可以為李富春的歷史研究提供更寶貴的史料基礎和更大的時代背景。這兩者是相互促進的關系,應該把這兩者的研究很好地結合起來。
對計劃經濟史的評價和再認識
研究歷史,無論多么客觀,都無法回避或繞開價值評價,對計劃經濟史的研究也是一樣。在各位專家學者面前,我只是從一個相關歷史人物后代,和我所從事過的經濟管理工作的角度,談談我對計劃經濟史以及計劃經濟的再認識。
盡管在那個期間,國家經濟運行犯了一些錯誤,不但經濟發展本身遇到了許多困難,而且也影響到計劃工作的正常運行。因此有人對新中國是否實行的是真正的計劃經濟存在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是不可否認,就總體而言,當時中國實行的就是計劃經濟體制,在新中國建設中一邊實踐,一邊總結經驗教訓。全世界各國的計劃經濟體制并沒有統一的標準。新中國的前幾個五年計劃期間,我們缺少管理經驗,需要從頭學習,與蘇聯相對成熟的計劃經濟模式有相當的差距,而且又受到內部一些非正常因素的干擾,這些干擾都違背了計劃工作的專業性和規律性的要求。所以用現在時髦的說法,那時我們實行的是“非典型的計劃經濟”。
不管中國當時的計劃經濟體制存在多少弊病,不管是“文革”前17年,還是直到改革開放前的30年,從整體上看,那個時期的經濟建設為新中國打下了工業化的基礎,初步建立起完整的國民經濟體系,這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那個時期我們所取得的經濟成就,不但為后來的改革開放打下了物質基礎,而且積累了豐富的建設經驗,更培養出大批優秀人才。那個時期的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都是我們黨和人民的寶貴財富。后來中國改革開放的中堅力量,都是經歷過那個時代,在實踐中培養起來的優秀人才。沒有對計劃經濟體制的深刻感受和反思,就不會有對市場經濟的深入探索。
其實,就是在計劃經濟時期,我們黨始終也在探索如何改革計劃工作。例如,李富春曾經提出“兩種計劃方法”——分別對不同經濟成分實行“直接計劃”和“間接計劃”,對中央和地方分別實行“指令性計劃”和“指導性計劃”;其他領導人也提出過很多很好的意見和做法。所以,我們不應該全盤否定這個時期的計劃經濟。
1964年年底,毛主席批評國家計委“抓小不抓大”。過去那種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的主要弊病,一是管得太多太死,束縛了各方面積極性,阻礙了生產力發展;與此相關,政府部門和官員審批項目的自由裁量權太大,審批時限過長。過去在地方工作時,我們說過一句調侃的話:“什么項目要想辦不成就報國家發改委審批。”因為審批一拖就是很長時間,當然這是以前的情況。二是過去信息技術手段落后,無法及時掌握準確的和完整的數據信息,計劃很難符合實際情況。雖然毛主席要求“計劃革命”,擺脫蘇聯那一套,但是那時大家都還沒有、也不可能跳出計劃經濟的大框架,因此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當然這其中很重要的還有所有制的改革和明確的問題。
改革開放的成就及新的問題
中國改革開放后,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充分調動起各類經濟主體的積極性,生產力得到極大的發展,經濟社會發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同時國家計委改為國家發改委,現在的宏觀經濟管理和五年規劃工作都取得了很大進步,政府審批也在不斷地改進和規范之中。過去計劃經濟的很多問題,只有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實踐中才能得以根本解決。
但是改革發展走到今天,市場經濟的一些弊病逐步暴露出來。例如資本的無序擴張與野蠻生長,擾亂了市場秩序,影響了經濟發展和人民群眾利益。新時代黨中央已經在著手解決這些問題,就是要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加強對市場的調控和監管,同時充分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關于政府與市場和企業之間的關系和相互作用,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有一個提法,叫“政府調控市場,市場引導企業”,這個提法避免了政府的缺位和直接干預企業運營這兩種傾向。政府如何調控市場呢?除了運用財政、稅收、貨幣、行業監管和產業發展等政策工具,計劃更是政府調控市場的重要手段。而這個計劃應該是區別于舊的計劃經濟體制的“新的計劃”。所以,探討用新的計劃去調控市場,彌補市場的缺失,發揮市場的作用,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
對計劃經濟的再認識
提到“計劃”,我們不必太敏感,不必“深惡痛絕”。鄧小平同志關于“計劃與市場”的關系有過精辟的論述,“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我對計劃經濟的認識,除了與前輩有情感聯系,更重要的是親身經歷和理性判斷。我本人是“老三屆”,后來從事地方經濟管理工作。我們這一代人對改革開放前后有深刻的對比和感受,對市場經濟和計劃經濟也有正反兩方面的認識。我們堅定擁護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決不贊同退回到過去的計劃經濟體制。但是首先要分清作為體制的計劃與作為工具的計劃。“歷史沒有終結”,計劃工作也不應該終結。只要符合人民利益和有利于經濟健康發展,就應該允許對計劃工作進行新的探索。新的計劃應該遵循經濟規律,符合法治精神,杜絕行政干預,減少行政審批,更好地調控市場并為市場經濟服務。
何為“新的計劃”?我想就是運用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現代信息技術支持的計劃工作。目前對這個問題還是有爭議,也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們應該看到,過去系統工程理論可以用于經濟管理和軍事戰爭;后來西方經濟學可以用數學工具建立經濟模型解釋經濟現象,指導經濟運行;上個世紀后期國內外還流行運用“老三論”和“新三論”管理和解決社會經濟問題。現在的信息技術得到了極大的發展,為什么這些技術可以用于企業管理、市場營銷、金融資本、教育醫療、科學研究,甚至政治角逐和軍事戰爭等很多復雜系統,而不能用于宏觀經濟分析和預測?不能用于計劃管理?不能用于市場調控?我認為現代信息技術完全可能給新的計劃工作帶來新的發展空間,甚至帶來一場革命。運用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現代信息技術,完全能夠更加準確而全面地掌握經濟數據和動態,對市場做出更準確的分析和預測,對經濟形勢做出更準確的判斷,可以及時發出更準確的信號,更準確地調控市場方向和進程。這樣中國經濟才能實現由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飛躍,中國人才能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命運。當然,這種新的計劃工作還涉及政府體制、機制等深層次的改革,但從技術上是完全可以實現的。這樣新的計劃工作就能上升到一個更高的水平,真正實現李富春關于“計劃工作反映客觀實際”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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