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婷

(一)
恰逢年節的汴京城是熱鬧的。街上越是喧囂,林林總總的聲音穿過窗戶,落在小伍的耳朵里,他越能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月影樓的火燒在了山巔,卻也燃遍了京城。月影樓里的那場角抵,吸引了京城各方的視線。以他們的身份鬧出這場動靜,無異于以卵擊石。清平縣主的突然造訪,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章大人,昨夜月影樓失火,現下看到大人安然無恙,本縣主也可放下心了。此番前來,是想邀大人正月十四來我清芷園觀燈會赴春宴。”清平縣主道。
“縣主所邀,下官定當不負。”章寒鏡微微頷首,始終沒有抬頭瞧過縣主的臉。
“大人為何總是冷冷的?罷了,你來時可帶著你的那位朋友,他現在可是汴京城有名頭的人了。”縣主說到小伍哥時嘴角略微上揚。
“下官自當傳達縣主好意。”
“帖子過幾日讓小廝送到府上。”說罷,縣主一行人離開了。
小伍哥在章府住了幾日,身上的傷已好了大半。他多日未去衙門,幸而麻點兒已給他告了假。一大早,小伍哥留書一封,回了清廬。
他倒并非是住不慣,只是被人盯得不自在。他只是個不起眼的捕快,就像長在路邊的那叢野草,從不會妨礙到誰,就算哪輛馬車經過軋了它,它也依舊可以活下來。他頓覺好久沒吃到吳氏酒樓的羊頭簽了。吳氏羊頭簽配著那方碟蔥齏,真是馨香味美。每每想到這兒,小伍哥總是會不自覺地拐去了吳氏酒樓的那條街。
遇元宵燈展,東京城門大開,徹夜不閉,百姓賞燈三日,不設宵禁。元宵節也是小伍哥和章寒鏡平日里最忙的幾日。這次章大人并未推辭清平縣主的帖子,倒不像他素日行為,他既已應了,現下只得安排好正月十四夜的巡街,與章寒鏡一同赴宴。
清芷園是鎮王府的私家園林,每逢節日對百姓開放,百姓只需付些許灑掃費即可入園觀賞。清芷園有四個大門,南門正對大街,很是便利。據說往年賞園皆從南門進入,右手邊是閱春池,池北建有暮蒼亭,最是賞日落的好去處。池西建有一所臨水殿,時有歌姬登臺獻藝。圍著閱春池都是酒食店舍,彩棚林立,很是熱鬧。
小伍哥有時是愛熱鬧的。常年獨處,便生出許多怪癖。他不喜交際,但遇著投緣的,玩笑也開得起來。章寒鏡便是一個,他似乎覺得章寒鏡是另一個自己,跟他一起做事,雖有風險,但能真正遵從于自己內心,也算不白活一場。
天連著陰了三日卻在正月十四放了晴。過了未時,清平縣主派了一頂小轎來接小伍哥去清芷園,到了南門,卻見章寒鏡早早地立在那里。
“身上可大好了?”章寒鏡的聲音低沉中帶有一絲擔心,隱隱地不可察覺。
“平日里比這重的傷都受得,不消大人掛心,這點子不算什么。”說完拿著帖子晃了晃,便拉著章寒鏡入了南門。
冬日里的閱春池早已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陽光灑在冰面上,生出五彩的光來。圍著閱春池的步道上早已排好了鋪子、彩棚,有酒食、說書、魔術、雜技,還有賞冰嬉的鋪子,應有盡有。每個店門前都掛有精致的燈籠,連串在一起,一直延伸到臨水樓前,至夜才掌燈。
少時,一個上等丫鬟帶著一些個小丫鬟并兩個婆子走到了他們面前。“清平縣主請二位去敘芳水榭一聚,我身后的小丫鬟和婆子是伺候二位今日游園賞燈的,有何事叫她們做便是了,請移步。”
“一行人沿著閱春池西側的小道上了坡,坡上是一扇小門,過了小門是一座五駝橋。領頭的丫鬟一邊走一邊道:“過了這橋便是府里內院,就算放園子時也是不對外頭人開放的,只有請來的客人才能進來游園。”從橋上望去有兩個湖心小島,東邊有一水榭,想必就是敘芳水榭了。他們一路過去,卻看到兩個小仆在冰上鑿了小洞,在那里垂釣。
“縣主在水榭等待貴客,你們幾個跟著服侍。”丫鬟說完微笑點頭離開。
(二)
縣主今日穿著草綠色對襟上衫,下著嫩黃三裥裙,外披白色狐貍毛對襟半袖長襖,頭上挽著螺髻,鬢邊垂下一串串珍珠,嬌嫩中又不失雅致。見章寒鏡到來,心下已十分歡喜。
“桌上早已擺好了各色果子①,另有一案正燒著濃濃的熱湯。清平縣主屏退了下人,只留幾個大丫頭服侍。“本是夜間賞燈,可上次讓二位受驚了,此番略備薄酒,還望二位盡興,先嘗嘗蜜煎局的頂皮酥、琥珀白果、冰雪冷元子,馬上就可以嘗到世間少有的斫膾②。”
“剛過來時,但見兩個童子在垂釣,原是今日要吃的。”小伍哥隨手捏起一塊酥,拿在手上看了看,吃將起來。
“那些魚今日只配熬湯,怎可給二位吃的。今日請的是宮里御廚的女兒,名喚任瑩,最是會斫膾,我也是排了幾日,才用小轎接了進園子。想要吃上她做的菜,可是費了一番功夫。”
“不一會兒,簾外四個小婢各端上來一個淺口荷葉盤,盤內置兩片極鮮嫩的魚肉,旁有一朵用菘雕成的蓮花,另一碟蔥碎還有一盞醬泥。最后進來的小婢托著一盤鮮魚片,走到案邊,一片一片用湯吊著,待魚片微卷,迅疾盛入碗內,上漂幾星桂花,擺上了桌,口內報著:“清魚賞桂、荷下問魚,請縣主和大人們品嘗。”
清平縣主示意章寒鏡和小伍哥品鑒。章寒鏡沖著小伍哥微微點了下頭,小伍哥倒是不拘禮,兀自品嘗起來,這樣的美味,坊間可不多見。
這兩道菜剛吃過,兩位小童便疾速撤下盤子,另拿了一杯冰漬芋香,讓幾位清清口,接著又上了幾道菜——花眠兔、紫蘇蝦、江珧清羹,精致異常。最后一道金錢湯餅上畢,從簾內走出一位二八少女。
“奴家慶幸今日能服侍縣主左右,不知飯食可入得尊口?”少女著裝得體,身上竟無一絲腥膻味,讓人難以相信剛才那些美食真真出自這樣的少女之手。
“今日幸得縣主垂賜,小人平日哪得這等精美飯蔬。”小伍哥看得出來,今日是沾了章寒鏡的光。
“下官在此謝過縣主。”小伍哥沒想到章寒鏡還是這等冷冷的樣子,他和縣主之間到底發生過何事。
“清平縣主頓了頓,吃了口茶才起身:“今日有勞瑩娘子了,去領賞錢吧。”她右手一揮,只見后頭的小廝端著一盤黃白之物。
“快要日落了,兩位且去暮蒼亭觀日落和冰嬉,本縣主還有其他客人要陪,禮數不周,失敬了。”清平縣主微笑著走出了水榭。
冬日的太陽雖不是很暖,但日落卻很壯觀,小伍哥和章寒鏡在下人的陪同下前往了暮蒼亭。內院水心處的兩座小島上飄來了管弦之聲,一些紅色的水袖正在風中翻飛。
站在暮蒼亭上遠眺日落,山尖一團火紅,幾絲薄云飄渺其間,像是剛才舞女翻飛的水袖。閱春池上也泛起了一陣霞光,映著山邊的那半臉日頭,天地一色。只一瞬,太陽就淹沒在群山之后,只有冰嬉的少女們踏著霞光追逐著。
“小伍哥,有沒有想過到右軍巡院來?”章寒鏡說完看向了小伍哥。
“在哪里當差都一樣,這邊雖說超了比限破不了案子抓不到人,總有幾頓鞭子受,可你們那邊審案子我也不熟啊。”小伍哥并非不想跟著章寒鏡一起共事,在這繁華的汴京城里,各方勢力暗流涌動,能安身立命已實屬不易,能遇到交心的友人更是難事。
章寒鏡看著下人離得不遠,只好湊近跟小伍哥耳語:“今日的局,雖有人盯著,暫時無礙,你可輕松些。”
(三)
日落后,園子里的燈都亮了起來,人也越來越多。冬日夜里雖冷,可百姓趁著元宵佳節闔家賞燈的興致卻不減。游人一邊賞花燈猜燈謎,一邊看著閱春池上閃耀的冰燈,好不愜意。有些人頭頂著小栗子般大小的花燈,圍著珍珠、翡翠的裝飾,正為園中一景。沿著湖,一排排荷花燈盛開,照得夜空通明。賞燈的人或于酒肆喝酒,或于瓦棚看百戲,還有專給小孩子搭的皮影木偶戲棚,熱鬧非常。
小伍哥和章寒鏡隨著人潮進了相撲棚。只見臺上有一壯碩大漢,劍眉星目,身長足有八尺,一上場便引得臺下一片驚呼,一些女子將頭上簪的花都扔上了臺邊。這正是汴京有名的“鐵拳霸王”巴雅爾。人群中,小伍哥一眼就看到了前排的女子,她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喊叫,一雙眼都在那霸王身上。還道是誰,這不正是方才那小廚娘嘛。
小伍哥推了推章寒鏡的胳膊,說道:“看那廚娘,她定是看上這霸王了。”
章寒鏡不可置信地看著小伍哥:“真想不出牌頭居然會說出這些話。”小伍哥落了個紅臉,拉著章寒鏡往出擠:“章大人教訓的是,就屬章大人端莊正派了。”
他們沿著閱春池走了一圈,小伍哥看著各色藝人的表演,不禁有些失神。章寒鏡沿著池邊,仔細地猜著花燈底下的謎。“三行橫飛雁,一葉小扁舟”打一字,應是個“巡”字;“兩人分庭坐江東”,是個“巫”字;“重逢”打一字……正在這時,花燈后出來一美人面:“莫不是‘觀字。”正是清平縣主。
章寒鏡四下張望,叫來了小伍哥,三人一起朝暮蒼亭走去。清平縣主換了套衣裙,暗夜里就像一輪明月。就在前行時,不遠處傳來了叫喊聲。小伍哥和章寒鏡快步走了過去,只見巡園人向縣主報:“縣主,清水渠內有一具男尸。”小伍哥向清水渠看去,是個雜役的模樣,頭上有傷口,冬日天氣寒冷,鮮血已在冰上凝結。小伍哥蹲在地上看著尸體:“吩咐下人給麻點兒帶個話,叫他帶上值班仵作馬上過來。”
章寒鏡向縣主道:“此事不必驚動王爺,叫人將這片圍起來,引著人群往西走。”
不多時,麻點兒帶著老仵作來了。仵作放下肩上的箱子,下了清水渠驗起了尸,麻點兒就在一旁記錄。尸體可見的外傷只有后腦處的凹陷,與他倒下碰到的石頭吻合,上身別無異處。老仵作用銀針驗了口鼻處,量了下腿骨,摳取了指甲縫隙的灰,遂起身向小伍哥說:“此男子,十六左右。初步驗查未飲酒、未中毒、上身無出血點,致命傷即為腦后處,加之冬日嚴寒,身體又在冰上,應該死去不久。”
小伍哥看著尸體,血流得不多,周圍冰上無其他拖動痕跡及血漬。他環視一圈圍觀百姓,并沒有形跡可疑、神色慌張之人。
“邵仵作,按理說,常人失足掉進渠內,一般頭腦磕碰,人定會掙扎。但此人更像是倒地之后就暈死一般,周遭沒有任何衣物剮蹭的跡象。如果說被殺后,再移至這里,冰面也定會有痕跡,且周邊游人如織,兇手也不會這么做。”
老仵作收起了箱子:“除非,此人生前就飲下大量致暈的藥湯,失足掉進河里時,頭部傷加上藥性,他已無動彈的可能。牌頭兒,我等將此人拖走,待去仵作房再做進一步細查。”
章寒鏡派出的一隊人馬回來復命:“大人,經多方探明,相撲棚走失了一名灑掃的雜役,原想是出去玩耍,棚主也并未放心上,直到剛才最后一場賽畢,巴雅爾少了遞湯水的仆人,棚主嫌誤了事,才找將起來。棚主才已看了尸體,正是棚里的雜役,現下棚主已帶來候著了。”
暮蒼亭,章寒鏡正襟危坐在椅上,上下打量著棚主:“此雜役到你棚里干了許久了?”
棚主道:“給小的做了兩年事了,平日里從不打架鬧事,也并未聽聞有甚仇家。”
“他在你棚里主要做什么?”
“多做些灑掃之事,因他干事利落,常討得客人歡心,落些個賞錢。”
“棚主剛說到今日給巴雅爾遞湯水的可是他?”
“正是,巴雅爾看他年少,身子薄,怕別人欺他,就專叫他服侍。今日小人原是應了他,賽后讓他出門耍燈的,可巴雅爾賽后找他,卻找不到,是另一個小子頂上的。”
此時,仵作那邊派人來報:“此人是服下了蒙汗藥,請大人將此人今日吃過的飯菜茶酒查驗一番。”
棚主聽聞竟有此事,還道他年少玩耍不慎跌死,立馬叫來了與之相熟的灑掃小二。
“今日小林哥服侍巴雅爾吃了晚飯,還給他遞了三次茶湯。最后一次小林哥看巴雅爾的茶湯涼了未喝,倒了可惜,就自己吃了。吃完后出門遞了食盒,想來無事,就出門去逛,再未回來。”小二俯首說。
“你可知是哪家的食盒?”小伍哥問。
“食盒上嵌有一塊美玉,巴雅爾近半年來的餐食都是這家供應的,聽說是汴京城內極有名的任廚娘親手做的。”
就說今日看見那廚娘和巴雅爾眉來眼去,原是早就認識,可此也說不通,既早就相熟,還日日送餐,為何今日放了蒙汗藥,她意欲何為?
“煩請清平縣主差人喚任廚娘過來。”章寒鏡看著依舊熱鬧的園子,想到這樣好的日子里竟死了人,不免可惜。
“亭子后有一間暖閣,你們移步過去,外間太冷了些。”清平縣主派人安排。
(四)
卻說任廚娘聽聞有此事,先去找了巴雅爾,看他無恙才放下心來,帶著巴雅爾去了暮蒼亭后的暖閣。
她一看到章寒鏡和小伍哥倒是有些詫異:“您二位怎么在此?”
“任廚娘,事情的起因想必你已經知曉,現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你日間共送了幾次飯菜給巴雅爾?每次都是怎么送的?”章寒鏡問道。
“今日我午間進園,共送過兩次飯菜,還送了兩次茶湯。每次都是我做好了,差我的小幫廚蘭兒送到小林哥手里。”廚娘倒也不怯。
“你送飯的食盒可曾帶得?除了你,還有別人有你的食盒嗎?”
“來得匆忙不曾帶,我叫蘭兒送過來。除了我家里,我師哥白墨那里應該也有我的食盒。我給他送過幾次新的菜式,別人再沒有了。”
“白墨今日正巧也在園內,他在湖心島上給父王的賓客烹飪佳肴。可要傳他?”清平縣主道。
“真巧啊!”小伍哥稍顯玩味地一笑。
“章大人,此事斷不會是師哥所為。”任瑩看向了巴雅爾,巴雅爾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他搖了搖頭,臉上掠過一絲失望。
不一會兒,白墨、蘭兒帶著食盒進了暖閣。小二一看就道:“就是這個盒子。只不過今日送了三次茶湯,怎說只有兩次?”
“白墨,喚你前來,只因這有一場人命官司,有些事情,想問你一問。”章寒鏡沒想到這樣一位書生模樣的人居然是有名的金廚。
“蘭兒,你今日共送了幾次餐食?最后一次是不是你送的?”章寒鏡看著蘭兒,她有些怯生生的。
“今日共送了四次,最后一次肯定也是小人送的。”蘭兒小聲說。
“你還記得你最后一次送茶湯是什么時辰,送的是什么?”
“最后一次是瑩娘子做的八寶擂茶,是比賽第二場送過去的。”蘭兒說。
“正是,我最后差蘭兒送過去的是八寶擂茶。”任娘子說。
“可小林哥最后一次端進去的是參茶。”小二一口咬定是參茶,他親眼看見了。
“巴雅爾,你最后一次見到的茶是什么茶?為何沒喝?”小伍哥問。
“最后一次見到的確是參茶,只是那時茶湯溫溫的,聞著味道與先時不同,我就沒喝,瑩兒平日送的茶湯都是熱的。”巴雅爾說完,任瑩愣住了。
“我今日何曾送過參茶?”她看向了蘭兒。
“倘若不是蘭兒送的茶湯,想必小林哥也不會給巴雅爾喝的。”章寒鏡也看著蘭兒,她有一些微妙的不自然。
白墨看了看蘭兒,抬頭看著章寒鏡:“大人,最后一次茶湯,是我讓蘭兒送過去的。”
“哦,你送的,你送的茶湯里可有異物?”章寒鏡盯著白墨,可白墨的臉卻很平靜。
“師妹的茶湯還是跟我學的,今日里面加了蒙汗藥。本是想讓巴雅爾在臺上昏睡過去。師妹總是喜歡看他在臺上大殺四方的樣子,我喜歡師妹多年,她卻從來不肯多看我一眼。今日碰巧在一個園子,我叫蘭兒幫我送了茶湯,就想出出氣。蘭兒并不知茶湯里有什么。”白墨說完,蘭兒的手不停地抖,頭上的汗已滴落到衣襟上。
“師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平日哪里做過這些事?蘭兒?”任瑩有些急了,她不相信這是他師哥做的。巴雅爾扶著任瑩,他看著這個驕傲的丫頭第一次這么無助。
“白墨,你可想清楚了,不是你說什么本官就信什么。你今日在內園做菜,周圍一應雜役都是見證,你并無機會與蘭兒碰面。蘭兒又為什么會聽你的吩咐送東西給巴雅爾?”章寒鏡看著白墨的眼,他此時卻依然如初。
“這有何難,差人買料的工夫就辦了。至于蘭兒,她弟弟可欠了我不少銀子。”
“別人見到命案都是百般推脫,你倒是認得快。”小伍哥只覺可惜。
“人證物證俱在,豈有不認之理。”白墨知道,今天叫他們二人來清芷園,本就是個局。
章寒鏡已然知曉,這是場鴻門宴。白墨是御廚任歡的得意弟子,官家對任歡和白墨的廚藝很是認可,每次大宴,后廚必有他二人。今日白墨、任瑩和任歡,總有一個得進去。
“白墨,你嫉妒在先,差蘭兒在茶湯里下蒙汗藥謀害巴雅爾,巴雅爾沒喝,小林哥誤食有藥的茶湯,摔倒在清水渠的石頭上致死。你可還有話說?”章寒鏡差人寫好了供詞。
正在這時,一小廝過來報清平縣主:“王爺傳白墨,禮部蘇齊大人剛才吃了白墨烹的野兔,腹痛難忍,已疼暈過去。”
白墨聽到此處,只覺可笑。
“禮部蘇大人?我爹之前被他請去府上做宴,他每次吝惜賞錢,還多次侮辱我爹。他愛吃兔肉,我爹還曾提醒他不要喝參茶,以免犯沖。他莫不是專門栽贓陷害?”任瑩聽到蘇齊的名字就猜到了大概。
“宴會其他人可有不適?”章寒鏡問小廝。
“并未聽說其他人有不適。”小廝如實回答。
“白墨,王爺叫你,你就跟著去一趟。”果然,今天無論如何,白墨免不了牢獄之災。章寒鏡遂派了兩個捕快跟著。
任瑩快步跟上去:“師哥,王爺那邊沒事的,可我決不信是你要害巴雅爾。”
白墨頓了頓,低聲對任瑩說:“瑩兒,好好跟師父說,他老人家會同意你們的親事,師哥沒事。今日之事,意料之中。剛才謝謝師妹替我解圍。”
任瑩一瞬間淚如雨下,她爹不同意她和巴雅爾在一起,她努力過很多次,任歡覺得巴雅爾靠相撲賺錢,并不能給任瑩體面的生活。她原還想著明日正月十五,讓巴雅爾略備薄禮登門拜見爹爹的。“師哥……”
巴雅爾看著哭成淚人兒的任瑩,不知如何安慰,就只是靜靜地站在她身后。
清平縣主覺得此事已了,回頭看著章寒鏡,她覺得他認真查案的樣子有點好看:“明日不知章大人還上街賞燈嗎?”
“賞燈?明日防火工作還得下官做呢。”說完章寒鏡和小伍哥出了清芷園。
“不審蘭兒嗎?”小伍哥瞧著章寒鏡。
“今日白墨不進去,進去的就是任歡,如果繼續審蘭兒,明天的街頭,就會多死一個人,而且這筆賬必然還是算在白墨的頭上。繞到最后,白墨得進去,還枉死這些人,不查下去,他現在量刑還能輕些。”
“看來月影樓那夜,咱們惹的人不少。明面上是整官家的御廚,這也是殺雞儆猴啊。官家眼前人都能這么整,我們倆又算什么,不過他們未免也太看得起我們了。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小伍哥看著月光,淡淡的,有些模糊。
“知道瞞不過你,過一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街上的花燈還在亮著,前面有一對對青年男女在猜著燈謎。世上的謎很多,有些謎解不開,有些謎,不能解。
(陜西省文化館)
① 果子:宋代人們喜歡將生果、干果、涼果、蜜餞、餅食統稱為“果子”。
② 斫膾:將生魚切成薄片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