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巧暉


編者說
大運河在北京城市發展進程中的政治、經濟、文化意義,決定了大運河文化帶作為古都文脈的歷史地位。大運河流淌著北京人的血脈,沉淀著北京歷史的涓埃。2022年,《北京紀事》將架起一葉“專欄”小舟,邀您于大運河的歷史、地理、文化、故事與傳說之間徜徉浮泛。
漕運早已成為張家灣的歷史,運河碼頭舊跡難覓,張家灣百姓的生活幾百年來也發生了極大改變,古時漕運在張家灣北側的皇木廠村留下了鮮明烙印,形成了獨特的生活民俗。
原先的皇木廠位于今皇木廠村西北部,明永樂年間為營建北京城池宮室而設置。主要職責是接收、轉運從南方經潞河運來的城磚、金磚等,由工部直管。竹木抽分局也在今皇木廠村轄域內,明永樂年間設置,主要職責是按照數量、長短、寬窄、薄厚,征收南方商運的竹、木、板、片稅金,上隸大通關。
皇木廠建成后至嘉靖七年(1528年),歷時120余年,京城官民乃至三北地區(東北、華北、西北)所用漕糧、海鹽、茶葉、建材等物資,抑或北方牲畜、皮毛、山貨等大宗商品,皆用舟船或駝隊運抵皇木廠一帶集散。其時,此地港灣碼頭舳艫蔽水,帆檣如林,駝隊車隊不絕于途,水陸交通、客貨運輸極一時之盛。皇木廠一帶河流縱橫,沿岸河灘多為沼澤濕地,先民祖輩擇吉,首選高坡臺地營建宅屋,漸成聚落。村址有縱貫南北的條形土崗,長達600余米,及北齊長城遺址。成村之初,即建于北齊古長城舊址之隆起坡地上。迄明、清漕運繁盛之際,村域曾有多處碼頭與廠店,位置在張家灣鎮皇木廠舊村址西北部、南部、元通惠河與古運河夾角處,這些地方是元代與明前中期皇家所設皇木廠、花板石廠、下鹽廠等官營機構遺址。
嘉靖七年(1528年)重修通惠河時將其河口改至通州,皇木廠一帶航運作用退居其次。至清嘉慶十三年(1808年)北運河改道,村域碼頭、廠庫、店鋪廢棄,由盛轉衰,形成幾個居住點,依附張家灣。1935年,皇木廠、江米嘴、駱駝巷、小張家灣等7個自然村從張家灣析離,組成皇木廠行政村。皇木廠現在已看不出當年作為壯闊的皇家木材存儲地的原貌了,運河改道、居民密集,但原皇木廠遺址所遺存的巨木,卻是最好的歷史見證,“其不糟不朽,堅硬如鐵,平放地上,對面二人相對竟不見面”。
現在的皇木廠村成為擁有幾千人口的旅游度假村,燈火通明,繁華似錦,其功能也從“倉儲”之地變成了“休閑”之所。如今,村內仍存留大量的歷史古跡,現保存著建設北京城的巨大花斑石46塊、運河古道遺址150米,建皇宮、皇陵用的紅絲印葉紋嘉石,官鹽碼頭稱鹽用的石銓,“惜字局”石碑等。
皇木廠村中心屹立著一株古槐樹,樹干直徑達1.6米,樹齡達600多歲,樹旁碑刻記載:“永樂四年(1406年)至嘉靖七年(1528年),北京皇家建筑所用的珍貴木材沿大運河運到此存儲,管理官吏在木廠周圍植槐,今僅余此株……”村民李樹華表示:“大槐樹就是神樹,村里人都相信。大槐樹前有供桌,看你求什么了,你是求財啊,還是給小孩認干媽啊,求子,紅繩不是隨便系的”。

古亭

村中新貌
解放前皇木廠村數度駐扎軍閥部隊,曾多次欲砍槐為柴,皆因槐旁村民臧士印誓死拒伐,古槐始得存留。來皇木廠參觀的游客,一般都會去皇木廠的步行街參觀大槐樹。1985年,古槐被北京市通縣人民政府列為文物保護單位。2007年被北京市園林綠化局定位一級古樹,加以重點保護。每年文物管理部門和林業部門都為古槐施藥、護養。
傳統生活方式的改變帶來了人們對于“遺產”的保護以及對于“風景”這個概念的重新思考。大槐樹實際上作為一種文化景觀再次觸發了鄉民的歷史記憶,為鄉民的信仰表達提供了場域,同時依托于景觀而存在的民間傳說也有了核心驅動力,才能在現代社會經久不衰。文化景觀的存續提供了一種記憶的確證,地方歷史的記載與民間故事的流傳加深了人們對于“事件”的記憶。“傳說和景觀共同構成了民眾的記憶影像,他們共同確定,強化文化身份的同時,也逐步形成文化共同體的記憶。”
在張家灣地區有一句流傳很廣的民謠:“馬營的秧歌張家灣的會,皇木廠的竹馬排成隊”。皇木廠的竹馬會始于元代,“當時全國只有兩個竹馬會,一個是南方臺灣的竹馬會,一個是北方的皇木廠竹馬會。大運河沿途很多省市都有竹馬會,但是他們的竹馬會和皇木廠的竹馬會又不一樣,他們的竹馬會只有馬,沒有駱駝。竹馬會表演者把竹篾子綁在身體上,給馬搭上黃袍(據說當時皇木廠的竹馬會是受了皇封的),北竹馬會每年進皇宮給皇上表演。”
據皇木廠村村民李樹德說:“解放后竹馬會中的‘文會曾經活動過一次,但沒幾年就散了。”曾經竹馬會的道具放在關帝廟。關帝廟大梁上搭著木板,表演的道具,服裝、旗子、竹馬等都放置在那里。李樹德老人為我們講述了關于竹馬會的歷史傳說:
“在明朝后期,李自成將要攻進北京的那幾天,消息由宮外傳到宮里。當時,崇禎六神無主,大臣面如土色,目瞪口呆,朝廷上鴉雀無聲,文太監提醒皇上到外面求簽問卦,測字,去問兇吉。皇上聽了直點頭,于是文太監就去了。文太監出宮南門向東,見到測字的攤兒,看到上面寫著:‘若問命中有,請問張鐵口。文太監拿筆就寫了一個字,寫了什么字呢?寫了一個‘有沒有的‘有,這個張鐵口看了一下,說:‘哎呀,不好。太監問:‘怎么不好呢?張鐵口說:‘大明江山丟了一半。太監隨后說:‘不測這個字。就又寫了一個字,后又寫了一個‘朋友的‘友。張鐵口一看,‘嗨,反叛的都出了頭了。文太監一想,‘我寫兩個字這都不行。這時,張鐵口又說:‘請問,您貴姓?‘姓文。張鐵口說:‘您趕緊往回去,崇禎哪,不好,您不是瞎耽誤工夫嘛,他已經聞風喪膽了,趕緊去。 就沒往下說,文太監哪,就往回跑,到那兒一問,說萬歲呢,說已經出了神武門了,最后崇禎吊死煤山,說的是這一段。這是竹馬會的起因。文太監問張鐵口是誰逼迫大明江山,除了李自成還有誰?張鐵口說,‘這個人當皇上可不簡單,嘴上坐鍋,胳膊上跑馬。這個人怎么那么神呢?原來東北人嘴上坐的煙袋鍋,胳膊上跑馬呢,這是東北人的馬蹄袖。所以最后,到了吳三桂引清兵入關的時候,說八旗人進的北京,進北京的時候帶的衣食住行是駱駝馱的。說那時候的皇上騎的是一頭黑驢,所以現在皇木廠的竹馬會是八馬兩駱駝一黑驢。最后這黑驢,只要誰一騎,扮演這個角色,過不了一年就死,后來黑驢就不用了。”
對于皇木廠竹馬會的傳說而言,竹馬會的恢復無疑會帶來一種“敘述的回歸”。落實到日常生活環境中的“實物”之上,“從而喚起人們的自我感知,將演述者、聽眾以及不在場的更大人群連接起來,滋生或溫習對地方傳統的認同感”。
關于竹馬會的傳承與保護工作,皇木廠村民趙鳳生提到:“現在要恢復竹馬會,還不難,燕郊、大興、廊坊還有竹馬會,他們是后來學的,和傳統的竹馬會不一樣,叫波子隊,所謂‘波子,就是伴奏的隊伍,60多個小孩,唱特殊的譜子,為跑竹馬伴奏……不過皇木廠現在的文化生活也豐富多彩,有很多業余文化生活隊伍,如合唱團110多人,廣場舞隊80多人,秧歌隊60多人,太極扇隊20多人,太極劍隊10多人……這些表演隊伍需要的道具、燈光音響,全都是村里人給提供的。”
皇木廠竹馬會作為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是鄉土情結和情感的結晶,是鄉土文明得以延續的寶貴資源。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明特別是思想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無論哪一個國家、哪一個民族,如果不珍惜自己的思想文化,丟掉了思想文化,這個靈魂、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是立不起來的。”( 習近平:《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暨國際儒學聯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 2014 年9 月25 日第3版。)在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中,文化產業的建構與文化主體的參與就顯得尤為重要。伴隨著鄉村傳統文化與生活方式的瓦解,對于皇木廠竹馬會的傳承與保護,有助于“斷裂的”鄉土文明重新獲得其內在凝聚力,從而構建和諧的鄉土關系。
如今的皇木廠,擁有以皇家印刷廠、裝訂廠為龍頭的村辦企業8家,不僅解決了全村500多名勞動力的就業問題,每年還為集體創造了客觀的經濟收入。當地一位老人這樣描述皇木廠村從傳統生活向現代生活的轉變:
30年前,我們住的都是又破又舊的房,一半以上住的是土房,睡的是土炕,燒的是柴火。家里的家具很簡單,就是櫥柜、三屜桌、木頭椅子。家里沒有電視,只有大隊部有一臺14寸的黑白電視,一到晚上,上百口子人擠著看電視節目。那時候,想也不敢想能有今天這樣的好日子呀!
生活革命導致在中國正日漸形成著新的現代“都市型日常生活方式”。皇木廠村舊貌換新顏,別墅錯落有致清靜幽雅,小橋流水映農家宛若置身江南水鄉。村民李樹德在撰寫村史時賦詩一首,展現皇木廠村的文化風貌:“沽潞沿隋北運佳,水榭留影漕繁華。紋重疊古槐茂,今朝提筆贊皇家。”為了緩解當下皇木廠面臨著傳統村落功能轉型與空間重構的雙重壓力,皇木廠村利用其深厚的文化底蘊,拓展民俗旅游度假村的建設,村內開鑿了人工河,在上面建了古樸的亭臺水榭,并且投資百萬種植樹木百種,在保持了皇木廠村古色古韻的基礎上,推進傳統工商業向旅游休閑的轉變,以及傳統空間功能向多功能的轉變。
大運河作為流動著的文化藝術載體,運河及其流經的線性區域所孕育的文化,既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也是形塑中國文化的基因之一。皇木廠的“漕運”記憶存續于真實的日常生活圖景與話語世界之中,它既被地方民眾所演述,同時也表達著民眾意志,建構著社會圖景,并直接參與著民眾的生活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