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順

20世紀70年代以前,每逢端午節前夕,奶奶都要給我們包粽子吃,奶奶去世后,自家做粽子的傳統也就隨之結束了。和奶奶一起包粽子時,我們這些孩子中,年齡最大的也就15歲左右,我那時還不足10歲。
和奶奶一起做粽子是件快樂的事,那時,父輩們白天都要去上班,只有我們這些孩子和奶奶一起忙碌著。很多力所能及的事,奶奶都依著我們自作主張去做,我們也很喜歡和享受這樣的寬松和隨意。
端午節是我國四大傳統節日之一,這個節日主角是吃粽子。吃粽子源于我國春秋時期,相傳是愛國軍事家和詩人屈原看到楚國被滅亡后,懷著愛國之情,在陰歷五月五日這一天,抱著大石頭投入汨羅江。我也聽到過關于粽子的其他傳說,但人們普遍公認是紀念屈原的愛國情操。
我祖籍是江蘇揚州,我的曾祖父讀書后進京工作,便以“他鄉為故鄉”舉家遷居北京,算是比較早的北漂族。在我讀了《揚州記憶》這本書后,才對揚州歷史增添了不少知識。揚州是座有魅力的城市,民族大學蒙曼老師有這樣的感慨:“揚州,看一眼就不想離開。”中國四大菜系的淮揚菜被國人贊美,揚州風味的粽子便也當其中。
我出生在北京,長在北京,看望老家的愿望在退休后才實現。盡管不曾在南國生活,但揚州美食依舊在我家餐桌上,是我的奶奶將家鄉美食帶來北京。吃著“揚州小腳粽子”長大的我,對兒時那段時光記憶猶新,仿佛像是昨日。
我有記憶時,奶奶已經是60多歲老人。她不善言辭,也沒有什么文化,一生居家相夫教子。但奶奶廚藝很好,一手純正揚州口味,尤其她包的粽子最棒,她手下的揚州小腳粽子整齊,大小一致,無論水中煮上多少時間,也不會破漏,外觀和味道都很完美。
說起揚州粽子,它與現在流行在市場上所有的粽子外形都不相同。首先是粽子葉必是要用蘆葦葉,揚州粽子的包法很有特色,無需馬蓮和各種繩子捆綁,全憑葦葉來完成。揚州粽子形狀是五個角,立起來時,底部是有四角的矩形,縱向呈圓錐形,其樣子挺拔似如錐狀的“天圓地方”。平躺下來再看,酷似中國舊時女人裹小腳的“三寸金蓮”,以此故被本地以及浙、皖地區稱之小腳粽子。
揚州粽子要點是要:包得緊、裹得實,越是緊實粽香味越佳。包得緊實是個“技術”活,人們在品嘗“小腳粽子”味道時,也是在欣賞她們的手藝。包好煮熟的粽子也是當地婦女節日饋送禮品,誰家的粽子外形整齊美觀也就顯示出女人持家的能力。
揚州小腳粽子好吃是源于粽米和其他添加配料純正,煮粽子更是關鍵,要火候小和時間長,就需要包得緊實不松垮。清乾、嘉時期的美食家袁枚在《隨園食單·揚州洪府粽子》:“洪府制粽,取頂好糯米,揀其完善長白者,去其半顆散碎者,淘之極熟,用大箬葉裹之,中放好火腿一塊,封鍋煨一日一夜,薪材不斷,食之滑膩溫柔,肉米化。”文中提到的“裹”是揚州話,揚州人稱包粽子為“裹粽子”,封火煨制便是關鍵之處。
每到端午之前,奶奶便籌備著包粽子的原材料。我那時雖還小,但我至今記著奶奶蹲坐在小板凳上,篩選江米中的麩子和碎米的動作。她手持藤條簸箕,反復將糯米粒顛著揚起,順勢用嘴吹氣,將米糠、米末和碎米吹出去。然后就是洗粽葉和煮粽葉。
在揚州,小腳粽子分為無餡和有餡兩種。無餡的是指沒有其他添加食料的白米粽子。唐代詩人元稹《表夏十首》中形容:“彩縷碧筠粽,香梗白玉團。”詩中所指就是這種沒有餡的粽子,這種無餡粽子吃起來葦葉香味更醇濃郁。
而有餡的粽子是要在包粽子時要加入些食料,一般是鮮肉、火腿、紅小豆、白蕓豆、小棗等。都說揚州粽子最著名的是火腿粽子,清時助校《四庫全書》的林蘇門在《邗江三百吟》介紹“揚州則以火腿切碎和米裹之,一經煮化,沈浸濃郁矣”。雖然這是家鄉的佳肴,但北京家中倒是沒有見過,其原因可能因為母親是北方人,吃不慣肉粽子,也可能是那個年代物資匱乏,家中缺少火腿等食料。
做粽子前準備工作還是不少的。翠綠的蘆葦葉子多次漂洗,清水煮后,剪掉葦葉的根部月牙形根蒂,繼續在清水中浸泡。記得奶奶包粽子時,先是拿出3-4片葦葉,按照頭尾一致,帶著水的三四片葉子相互重疊搭接成一整體寬葦葉,粽葉上的水會將葦葉搭接處“粘”在一起,從葉子寬的一端卷起一個錐形筒狀,用羹匙舀米灌入葉筒中,震動(拍拍)顛實,再裹緊。
為了完成不用馬蓮草或線繩,又能結實地裹好粽子的目的,奶奶還有一個專用工具,那是根10-5CM長手工織毛衣的半截竹針,竹針一端縱向劈出3-5CM縫口,便是為夾住粽葉的尾梢設置。粽葉裹著米在奶奶的手中翻來轉去,葉子也隨之裹得越來越嚴實,最后一步是竹針夾著葦葉梢從粽子的腰部穿帶過去,再拉緊。如此,一個緊緊實實小腳粽子就算是包好了。
揚州粽子以緊實、糯香著稱,除了包粽子是關鍵外,煮粽子也是重要工序。要說包小腳粽子是技術活,煮粽子便是一件“功夫”活了。那時家中有一個巨大的圓底鐵鍋,個頭不小于鄉村的大柴鍋,這個大鍋是每年煮粽子才使用一次。奶奶包粽子計算得很好,粽子數量剛好碼齊到鐵鍋沿口。
煮粽子便是我們這些毛頭孩子的事情了,我們也很鐘情這“差事”。兒時,年紀大于我的堂兄弟有過參加鄉下勞動,見到過農村的柴鍋灶臺,就憑著他們的見聞帶著我們搭建一次性的土灶臺。
那時我家居住的是獨院,院中間是片空地,我們就地取材在空地上搭砌柴灶。從地面挖出細土和成泥,先沿著鍋沿周圍碼上層磚,然后一層泥土一層磚地壘高灶臺,將大鐵鍋架起。灶前留個添柴進口,灶臺后面留個排煙出口,上端插上一截破煙囪。
粽子緊緊實實碼放入鍋內,灌上滿滿的水,大鐵鍋沒有合適鍋蓋,就將沉沉的鑄鐵自來水井蓋扣在鐵鍋上。我們用搜羅到的舊報紙和廢棄紙,陸續地點燃紙張,紙張的火焰再引燃干樹枝和樹干,直到呼呼的火苗將粽子煮開鍋后才去吃飯。為保持木柴連續燃燒,我們搬來椅子、板凳,掌燈做作業的同時,還要不時地往灶里添著木柴。就這樣,我們“陪著”煮沸的粽鍋到午夜時分才回去睡覺,木柴炭火余熱繼續維持鍋內溫度。
第二天一早,我們第一件事就是去掀“井蓋”看粽子。碧綠的葦葉已煮成黃棕色,聞著布滿空間沁人心田的葦葉香味,看著鍋中誘人饑腸那溫溫的粽子。大家滿懷成功的喜悅,自己動手的快樂已勝過了粽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