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性精神圖譜之四——大漠孤雁胡笳聲聲：蔡文姬

徐曉民

東漢末年，生逢亂世，女人的命運就像飛蓬，被吹到哪里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這不僅僅是蔡文姬一個人的命運。

蔡文姬的父親蔡邕是東漢名臣，字伯喈，新蔡縣縣令之子，辭章、數術、天文、音律，無所不通。他有不合時宜的文人孤傲。漢桓帝召他入宮彈奏琴曲，但蔡邕瞧不上皇帝身邊那些宦官，走到半路，推說有病，不去了！把皇帝放了鴿子。可以想象，這樣一個耿直的人在那個社會咋能活得下來呢？他得罪了不少權貴，那些人也沒少害他。他和叔父蔡質被安個莫名其妙的罪名，棄市問斬。這個冤啊！多虧一些仰慕他文采的粉絲冒死力保，他才被剃去頭發，鐵圈束頸，發配去了五原郡（五原郡現在陜西境內）。路上有點像《水滸傳》中武松路過飛云浦，有人買通殺手想在路上刺殺他，又賄賂主使想毒死他，但殺手、主使念在蔡邕的才華上，都沒動手。九個月后，天降喜事，遇大赦，他要啟程回朝。五原太守王智為他餞行。王智是皇帝近臣、中常侍王甫的弟弟，一向飛揚跋扈。王智敬酒，蔡邕不喝;王智跳舞，蔡邕也不陪。王智氣得臉都青了，指著蔡邕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個囚犯，徒敢欺我！”蔡邕不是道歉，而是拂袖而去。道不同不相為謀。王智給哥哥寫去密信，給蔡邕安了“誹謗朝廷”的罪名。整人啊，罪名就長在嘴上，莫須有。蔡邕聽到風聲，就逃到江南了，生活優游，并在那里制作了名琴焦尾琴。12年后，董卓進京，征召蔡邕為官。董卓對蔡邕賞識有加，連連提拔，從祭酒、侍御史、治書侍御史，到尚書、巴郡太守、侍中、左中郎將。像侍中這個官位就不低了，是皇帝的侍從，司馬懿就是尚書右仆射加銜侍中。左中郎將則是負責訓練、管理、考核后備官員的。公元192年，董卓被王允、呂布誅殺，蔡邕卻為之嘆息，惹惱了王允。蔡邕被收押治罪，一代名士死在了監獄里。

中國人家國觀念是深植于心的。在那個時代，女人是隨著家的命運而起伏。這個家，既是娘家，也是夫家。蔡邕育有兩女，長女蔡琰，即蔡文姬，擅長文學、音律。早年她嫁給河東衛仲道，衛家乃是世家大族，乃衛青后代。衛仲道因病而死，蔡文姬就回到娘家。蔡邕死時，蔡文姬也就十七歲，自此又一次失去了依靠，家沒了，國也破了。

公元195年，李傕、郭汜在長安內訌，漢獻帝出逃。白波起義將領楊奉保護漢獻帝東歸洛陽，但途中被李傕、郭汜軍擊敗。楊奉也叫上了南匈奴單于呼廚泉，呼廚泉派兵攻入長安，大破李傕、郭汜亂兵。匈奴兵的馬頭懸著男人的頭顱，馬車后載著哭天搶地的婦女，在城池廢墟中飛奔而過，卷起陣陣塵煙。蔡文姬就這樣被匈奴兵掠到了大漠以南，她成了左賢王的女人。

漢元帝時的王昭君也是被漢廷賜給南匈奴單于，單于呼韓邪死后，王昭君上書漢廷請求歸漢，但漢廷又令她“從胡俗”，她又成了呼韓邪長子復株累單于的閼氏。那么，蔡文姬和王昭君有同感，氈床、馬奶酒、牛羊肉，蔡文姬一直不適應。12年間，春夏朔風勁吹，黃沙蔽日，冬天霜雪載途，蔡文姬緊緊關上氈房，卻還感到鉆進來的寒風仿佛吹進了骨頭里，北風整夜咆哮，胡笳嗚嗚，邊馬悲鳴，她的心情也是陰沉的。她頭戴貂冠，身著胡服，卻聽不懂匈奴的話，也一直吃不慣腥臭味，常常暗自垂淚。后來，蔡文姬誕下二子，給她的生活帶來一縷陽光。月明星稀的夜里，回想小時候家庭的溫暖，父母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氈房外胡笳聲聲，天空中孤雁悲鳴，聲音都是那樣哀婉動人。什么是鄉愁？只有茫茫大漠最知道蔡文姬的思鄉之切。每當有漢族客人到大漠來，興奮異常的蔡文姬總要問起家鄉的消息。當聽到對方不是家鄉人時，又是滿臉的失落。

蔡文姬歸漢得益于南匈奴與曹魏關系的改善，個人的命運總是和國家的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三國時，魏國與南匈奴接壤。公元202年，呼廚泉本與馬騰、韓遂聯手進攻曹軍，但馬騰、韓遂中途歸順曹操，呼廚泉也跟著投降了。公元216年，統一北方的曹操稱魏王，呼廚泉單于親自到鄴城朝賀，被曹操留在了鄴城，令右賢王代行事務，從此，南匈奴更加依附曹魏。

公元208年，曹操痛感蔡邕無子嗣，便用重金從南匈奴贖回蔡文姬。離別的四月，天色昏暗，遠山含黛。兩個懵懵懂懂的兒子抱著母親的脖子，久久不愿撒手，哽咽地一遍遍問：“媽媽，媽媽呀，你要到哪里去？”蔡文姬無言以對，只有淚水無聲地流淌著。她的心碎了。她知道，自此一別，骨肉分離，終生難見。兩個兒子不住地責問蔡文姬：“我們哥倆還小，媽媽呀，你平時那么愛我們，為什么就不要我們了？為什么不管我們了？”頓時，哭聲一片，羌笛嗚咽，那匹青鬃馬踟躕不前，車轍也遲遲不動。送行的人們唏噓不已，路人也不住地哽咽。隨著一聲響亮的鞭聲，車緩緩地動了，蔡文姬的心中頓時猶如油煎一般。

人，是活在精神里的。回到鄴城，蔡文姬已沒有一個親人了，庭院里長滿了荊艾，城郭也變成了山林。出門見不到一個人，閃著綠眼睛的豺狼在四處狂吠亂叫。到了朝思夜想的家，她卻如同一個形單影只的客人。后來，曹操將她嫁給屯田都尉董祀，董祀成了她第三任丈夫，但董祀不是一個本分的主兒，他犯法當誅，至于犯了什么罪，《后漢書》也沒有記載。蔡文姬無奈前往曹操處求情。她頭發蓬亂，赤腳走進大堂，向曹操叩頭請罪，滿堂公卿名士及遠方使者為之動容。蔡文姬說得凄切哀婉，曹操為難地說，降罪的文書已經發出去了，那咋辦呢？蔡文姬馬上答道，明公您馬廄里好馬萬匹，勇士無數，還吝惜一匹馬去救一個垂死的人嗎？曹操被感動了，于是，賜給蔡文姬頭巾鞋襪，并派人追回文書，赦免了董祀的死罪。后來，蔡文姬為報答曹操，靠記憶默寫四百余篇文章送給曹操。此后，史書上便再沒有蔡文姬的記載了，只留下了《胡笳十八拍》和《悲憤詩》，悲吟至今。

編輯/閔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