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妮
在封建時代,棉布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物品。清代河南孟縣的棉布行銷國內,十分興盛,但是它沒有形成可持續發展的品牌。從生產經營者和官府調控方面對其進行分析,以便為河南區域經濟發展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清代的北方不僅擴大了棉花種植面積,而且還進行了廣泛的棉布生產。棉紡織業逐漸進入河南、河北的農家,成為家庭副業。此時河南省出現了棉紡織手工業區域,如修武縣“凡農民于夏秋二獲后,男則傭工貿易,女則紡織為生”。清代濟源、修武、孟縣、溫縣、河內(今沁陽)和武陟皆隸屬懷慶府,縣與縣毗鄰,形成一個棉紡織業區域,而孟縣的棉布紡織在區域內尤為突出。該文以孟縣棉布業為例,分析其發展盛衰。
孟縣棉布業的興起
明清以來,伴隨全國商品經濟的增長,農業商品化進程加快,農民的家庭生活與商品經濟聯系更加緊密。與農作物相比,經濟作物的利潤較高,如花生、玉蜀黍和番薯等,百姓逐漸將投資對象放在經濟作物上。明后期,棉花不僅擴大了種植面積,而且棉花與棉布開始通過市場進行交易。
清代,河南省的棉花與棉布業進一步發展。如正陽縣陡溝,家家戶戶男女都織布,水平也高,所產棉布質量頗佳;光山縣婦女以紡織為己任,紡車聲比戶相聞,所產棉布不僅供應北方市場,也供給南方市場。“行銷于北方各地城鄉市場,為民眾所歡迎,打破宋元以來南布北運的格局。”“內黃縣東南兩鄉沙土多種棉花,收成不為不盛。可以織布,山西客商多來此置局收販。”
“孟縣,南臨大河,北距太行,自古以來重鎮,歷代多出名賢魁士,其人物風土尤為豫省之所最著。”孟縣百姓淳樸勤儉,安居樂業,畏法守禮,少有無業游民。與山西通商后,其東面、北面和西面各有集市通商,人煙稠密,百姓質樸好義,加上交通便利、商賈往來,故致富者頗多;只有南面瀕臨黃河,人煙稀少。境內農民除了耕種谷子和小麥等糧食作物外,還植棉紡布。“縣境東北兩鄉系平原,地較腴,向種糓麥,西鄉地多高坡,南鄉又屬臨黃灘地,皆瘠土,鄉民圖省工本多種棉花雜糧。若雨澤調勻,收獲興平原地畝較勝,總之地方負山濱河,人多地狹,素封之家,田不數頃,平民或僅數畝,雖力耕作苦,猶不能自給,而取給于紡織棉布之值,是以庸而代租。”農民因地制宜,就地取材,通過織布、賣布獲取經濟收益。如“馬琨性孝,有族孫名某其祖母與母兩世孀居,琨憐且敬饋衣食其母。母避嫌,不受時市其布,琨嘗陰增其布市值以與之。”棉布紡織亦是境內主要經濟支柱,“惟地狹民稠食用寡乏,依以為命惟在女工,往者秦晉一荒,孟民逃亡,蓋白布不行之所致也。”“白布”“梭布”是孟縣棉布的俗稱,在孟縣百姓的經濟生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孟縣棉布興起的緣由
清代孟縣棉布業的繁榮與當地人多地少、交通便利和生產工具的革新密不可分。
首先,清順治初年(1643),孟縣有二千二十六丁;康熙二十九年(1690)有二萬一千一百九十四丁;乾隆五十四年(1789),達到五萬六百四十一戶,二十一萬一千八十八口。人多地少的因素促使農民尋求農村副業以彌補生計。根據孟縣地理資源特點,百姓多種植棉花,于是棉布紡織成為主要副業。“孟縣物則棉花,貨則白布,官為經理,商民始得兩便。孟縣地窄人稠,按口計地,每人不足一畝。通邑男婦唯賴紡織營生糊口,雖縣西高坡頗產棉花,究屬不敷,尚賴直隸、山東、湖廣以及本省各外郡縣棉花貨用。”棉花歲收數萬斤,無論男女老少各家各戶晝夜紡織,織布成為百姓賴以生存的勞動方式。“女子七八歲以上,即能紡絮。十二三歲,即能織布,一日之經營,足以供一人之用度而有余。今棉花產自豫省。而商賈販于江南,則以豫省之民。”乾隆年間官府也督促百姓織布,如河南巡撫尹會一頒布命令:“應令地方官曉諭有力之家,或多造機杼,貸于織布之戶,量取賃值……并廣勸婦女,凡牌甲之內,有一家織布者,即令同甲仿效行之。”
其次,孟縣棉布業的興盛也得益于交通便利。位于開封境內的朱仙鎮充當了重要的轉運角色,它既是開封的外港,更是河南連接外界的樞紐,如南來貨物,都可以通過朱仙鎮轉銷到河南、山西和陜西等地。據《朱仙鎮志》記載:明清時期,該鎮分東西兩鎮,有民商四萬余戶,人口三十余萬。鎮內商號林立,作坊云集,各省富商均設有會館,世俗七十二行一應俱全,東南食貨,西北山產,江南竹瓷,悉以朱仙鎮為集散地,充分體現出水陸轉運碼頭的功能。尤其是近代鐵路開通后,孟縣貨物“東北由崇義鎮經懷慶百里,到達清化鎮道清車站,東南山鐵謝鎮九十里達洛陽隴海車站。”可見鐵路為貿易提供了更加便捷的條件。
最后,自明朝以來紡織工具逐漸改進,如木棉攪車、木棉彈弓和木棉紡車的出現和使用。近代以來,更先進的紡織機器又得以運用,生產效率進一步提高。如孟縣的李靖潮仿照直隸高陽鐵機,建立了光裕工廠;同與公商號的布商申全德等由臨潁遷到孟縣,代客承買鐵機四八,寬一尺一寸,長四八尺,此后機戶數量增多,效率提高。據統計全縣機戶每日生產達到六七千匹,之前梭布僅售錢三四百文,之后每匹布售價二圓左右,機戶收入漲了二十余倍。
孟縣棉布貿易狀況
孟縣棉布從生產到出售環節,官府都制定了管理制度。如棉布的生產標準為“每布寬一尺二寸,長至三丈八尺以上俱經官為標發桿,如式織就,布面大書官機白布,登市交易,并無欺惑以故孟布馳名”。孟布經營具有官督民辦的特點,如乾隆年間縣令仇汝瑚[字序東,廣東靈山人,乾隆五十二年(1787)進士,才優學博]上任后針對白布市場混亂重申白布尺寸標準:“機戶織布總以裁尺,寬一尺一寸,長三丈六尺為準,方許赴集出賣,其價值隨時漲落,悉聽行頭秉公評定成交,或商民兩不情愿,仍從其便,不許欺商病民,把持行市。”官府頒布嚴格的規章制度以保障孟布交易市場的正常運行,如有違法者,行頭可以將其扭送官府依法懲處。
乾隆時期孟縣棉布加工生產以家戶為單位,拿到棉花后需多人辛苦勞作才能織成白布,“棉花每錢百文買到子花,二人盡夜疲織乃可成線,除花價外僅可得錢三四十文。機戶成布,貨市除花線價外,每疋獲利不足百文,且一日之內尚不能成此一布。其為利固已有限,然尚可以糊口營生。”孟縣百姓雖然織布辛苦,但可獲利。從事棉布貿易的人獲利較為豐厚,其中一些人致富后進而做慈善事業,如救助窮人、修橋送藥。如“喬必達,舉人。初苦貧,借本貿布山西。每思親即負布沿途賣歸,歲十許次。家雖非素封之家,而遇鄉人婚喪缺費,率以所入修金助之,又恒修渡船合藥濟人。”
嘉慶《孟津縣志》記載河南孟津、秦隴巨商終年在此販賣棉布。“自陜甘以至邊墻一帶,遠商云集,每日城鎮市集收布特多,車馬輻輳,塵市鎮咽諸業興。故人家多丁者有微利,而巷陌無丐者。蓋商民兩得其便。”甚至在軍隊中亦可見孟布,即軍隊帳篷多使用孟布,雖然不甚精巧,但其細密也可遮蔽風雨,足見孟布質量好,且應用廣泛。此時的孟布有獨特的商品特征即“毛邊兔耳朵”,于是棉布交易市場流傳“毛邊兔耳朵才是孟縣貨”之謠。孟布曾在世界萬國博覽會上獲獎。
孟縣棉布衰落原因
孟縣棉布發展趨勢良好,市場前景廣闊,按理說可以成為棉紡織業市場的名牌,然而最終沒有形成可持續品牌,究其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
孟縣牙行、機戶投機取巧
明清時期,從事牙行之人根據商品成交額有一定的收入比例,棉紡織業也不例外,但后期牙行牟利,估價不公。據史料記載:“后因奸牙不為平價估值,機戶稍稍無利,則漸為狗巧,窄短尺丈,恝頭抽縷,飾面虧腰,各種弊混不一,官復不為經理或經理而不為省視,最后乃至面寬九寸,長僅二丈九尺,不足一領袍衫之用,布遂不行。”乾隆三十六年(1771),一方面從事中介交易的牙行因受利潤、牙帖影響,在交易中估價不公,嚴重損害了機戶利益,機戶認為無利便放棄紡織;另一方面,一些機戶為了獲得利潤,在布面尺寸上投機取巧,或縮短尺丈,最終導致布面寬僅有九寸,匹長僅二丈九尺,致使一匹布無法制成一件長袍。“不惟西商不來,即本地販賣布匹者,亦赴山東、湖廣等處轉賣,邑中商賈寥寥,惟無帖小販沿門收買,雜用亦復有限,行市遂至頹壞。雜業亦罕挹注,民失生活之計。”
對此情況,乾隆三十八年(1773)間縣令魯鴻[字厚畬,江西新城進士,乾隆三十六年(1771)任知縣,為政明察,吏不能欺]對市場進行了整頓,初有成效,但不久之后白布交易市場又如以前一樣頹廢。“頗為訪察,市集稍興數載,旋又敗壞不整。”故而乾隆五十二年(1787)縣令仇汝瑚上任后對孟縣棉布質量下降導致市場萎縮作出結論:“無知機戶或止圖省便而窄小日形,或首尾寬備而中間稀窄,百法混欺,商賈裹足。”至此孟縣棉布行業失去外地商戶,本地商戶也寥寥無幾,僅有個別小商販前來收購孟布,孟縣棉布交易日漸式微,百姓也失去了一項主要的致富來源。
官府調控政策不當
當時官府雖然專門頒布了孟縣棉布的尺寸制定標準,但一些官員對棉布市場監督松懈,導致棉布質量下降,這時期官府對溫、孟兩縣的布稅繳納爭執官司判決不當,也影響了孟縣棉布業的生產擴大。
溫縣百姓歷來重視耕作,也以紡織為生計。溫縣除了自身繳納賦稅,還代替孟縣上繳布匹賦稅。最初孟縣自己繳納白布賦稅,后因交通不便,路差煩瑣,并且承擔了修理黃河河務的工作,于是改由溫縣代替繳納。溫縣百姓認為代辦賦稅不公平,分別在康熙四十六年(1707)、雍正十二年(1734)、乾隆三年(1738)向官府陳訴,孟縣布匹賦稅改歸孟縣繳納,溫縣不再負擔。“康熙四十六年溫邑士民吳天□等,謬稱溫替孟辦李代桃僵,驛站裁革。孟民樂,溫民苦。”判決結果是孟縣的布匹賦稅仍由溫縣代替繳納。
乾隆二十五年(1760),署守趙公也請求將溫縣辦解的京布由孟縣承辦。他認為溫、孟二縣都是河南子民,溫縣辦理布匹賦稅多于他縣,而孟縣單不辦理,此謂苦樂不均。而得到的答復是“溫縣辦解孟縣京布七百余匹,事歷遠年,章程久定,賦役全書只載改發字樣,并無抵辦牛只工食之語。雖歷屆奏銷冊內聲明抵換,而從前如何抵換改發,久無案據可稽”。
官府在處理判決訟訴時所顧慮的是如若同意溫縣的訴訟,恐將來其他各州縣紛紛效仿變更賦役,對于官府的財政稅收來說非常麻煩。“溫代孟辦苦樂不均,明屬無稽之詞,賦役則例豈容以縣揣臆見輕為更易。”“若照溫縣藉詞推諉,恐啟將來各屬效尤,紛更賦役,殊有未便。”下令溫縣永遠循例辦理布匹賦稅,并且以在孟縣縣署大堂前的碑圖為證明,表明孟縣無需辦理布匹賦稅。
最終孟、溫兩縣官司以溫縣失敗而告終,對勝訴方孟縣而言保護了其生產地位,保障了其白布的品牌質量,從這個角度講當時官府的判決對孟縣是有利的。但從長遠發展看,官府并沒有采取更為積極開明的措施來解決兩縣爭端。封建時期的官府在市場中是政策的制定者,完全有能力采取合理措施調控市場,如一方面減免或者降低溫縣布匹賦稅,另一方面將溫、孟兩縣棉布生產區域聯合起來,擴大生產規模和提高生產能力,形成廣泛的區域生產模式,可以增強河南區域經濟的發展能力。
近代洋布涌入市場,促使傳統產業解體
甲午戰爭后,外資工廠紛紛建立并且大量銷售洋貨,致使農村以紡紗織布為主的家庭手工業急劇破產。
洋布以其樣式新穎、質地優良迅速占領市場,給國內棉紡織業帶來沖擊。孟縣也不例外,清末時基本無人再紡織和買賣土布。“孟縣商民仍多服長袍衣料,向崇尚土布。極富厚之家始有哈喇、羽毛、絲綢。男子親迎僅制斜紋布袍。自清季洋布盛行,幾難覓身無舶來品,而絲綢衣服亦日見其多,今家制之品用者寥寥。”至此,孟縣白布退出歷史舞臺。
明清以來的孟縣棉布業生產發展可以說是封建時代商業發展的一個縮影,歷經繁盛和衰落。從歷史發展角度來看,孟縣棉布業對百姓生活和經濟發展起著重要作用。如果商戶能保證產品質量,勿在布料上偷工減料,注重提高市場名譽度,孟縣棉布發展會經久不衰;如果官府能在宏觀調控上頒布更加積極的措施,諸如減少賦稅,擴大生產區域,將附近縣鎮聯合起來擴大規模,孟縣棉布產業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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