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立敏 張丹彤 邵敏 魏玉芝
吉林市烏拉街滿族鎮有大量的歷史文物古跡,早在1968年就被評為中國歷史文化名城。然而,在城鎮化快速發展的沖擊下,烏拉古鎮的歷史景觀面臨著逐漸衰敗的困境,其滿族文化的歷史延續也同樣面臨挑戰。以烏拉街滿族鎮為例,將文化維度與歷史城鎮演變的“空間—時間”動態演進分析相結合,探究烏拉古鎮歷史空間格局演變的動因,以便歷史城鎮的“景觀”與“文化”能夠真正在活態發展的過程中“動態演進”,打破傳統歷史城鎮被動僵化保護造成的城鎮景觀遺存隨時間演替逐漸衰敗的困境,為歷史城鎮活態保護提供分析方法,促進歷史城鎮實現保護和發展之間的動態平衡。
從20世紀80年代確立名城三級保護制度以來,中國基本形成了歷史城鎮保護的完整框架體系。但現有的保護方法總體上還停留在表征和靜態的傳統思維上,忽視了對歷史城鎮文化景觀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和文化變遷的正確認識和積極發掘,引發了保護實踐中的種種現實問題,導致了“保護性破壞”[1]。近年來,基于文化景觀的保護研究為歷史城鎮保護與發展開辟了新的路徑,國外歷史城鎮文化景觀研究逐漸轉向遺產對象歷史演進過程以及動力機制的分析,國內研究以歷史城鎮文化景觀地域性的演進規律總結與保護方法探索為主體。綜合現有研究,少數民族城鎮逐漸成為研究焦點,但鮮有滿族歷史城鎮文化景觀的相關研究。華東、華北、華南及西北、西南等地區城鎮研究較多,而東北地域歷史城鎮文化景觀研究比較匱乏。在此背景下,本文以吉林市烏拉街滿族鎮為例,從文化景觀視角出發,重新審視烏拉古鎮空間格局演變與文化動因的相互關系。
吉林市烏拉街滿族鎮概況
烏拉街滿族鎮區位及研究區范圍
烏拉街滿族鎮位于我國吉林省吉林市北部的龍潭區,距離吉林市區30千米。研究區烏拉古鎮位于烏拉滿族鎮北部區域,連接松花江,是第二松花江沖積形成的。烏拉古鎮發展經歷了三個重要時期,明代的“洪尼羅城”建設、清代的打牲烏拉城建設以及民國時期的烏拉城擴建,古鎮面積近47平方千米。
烏拉街滿族鎮歷史沿革
烏拉街滿族鎮是滿族的主要發源地之一。公元前206年,滿族人的始祖肅慎人就在這里過著農耕、狩獵和捕魚的原始生活,所以有“先烏拉而后吉林”之說。公元前206年以后,烏拉街隸屬漢扶余國咸平府。隋唐時期,烏拉街歸屬渤海國束州管轄。926年,因渤海國被遼所滅而隸屬遼東京道。1115年,女真人建金國后,烏拉街先后隸屬咸平路與金上京會寧府管轄。元代時期,隸屬元咸平府所轄。明朝中葉,海西女真勢力崛起,烏拉部成為扈倫四部(烏拉部、葉赫部、哈達部、輝發部)之一。1562年,烏拉部主納齊布祿六世孫布顏征服烏拉諸部建立烏拉王國,并以烏拉街為首都。
清代設理事同知,改永吉州為吉林廳,屬寧古塔將軍管轄,后寧古塔將軍任吉林將軍,烏拉街劃歸吉林將軍轄地。1882年,吉林廳升格為吉林府,設立“四排一街”,“一街”即烏拉街鎮。1913年民國時期,吉林府改為縣治,稱吉林縣。1929年吉林縣改稱永吉縣,烏拉街成為永吉縣管轄區。新中國成立以后,烏拉街仍歸永吉縣管轄,1986年鄉鎮合并為烏拉街滿族鎮,2000年正式劃入吉林市龍潭區[2]。
烏拉古鎮空間格局演變
烏拉街明代城鎮格局
烏拉古城目前尚存完整,具有山、水、城、島、田綜合匯聚的山水格局特征,是中國古代傳統營城法式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方面的典型代表。明洪尼羅城由禁城、內羅城、外羅城三道城墻組成,最內圈城墻內為明代烏拉部君王的宮殿,這里不僅是君王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也是其與家眷的住所。皇城四角依稀可見當年華麗角樓的痕跡,城內還有一土臺,名曰“白花點將臺”,推測上筑有瞭望建筑。
中國古代城市建設基本受到《周禮·考工記》和“風水理論”學說兩種規劃理論的限制。明洪尼羅城從選址到建設都反映出“風水理論”和《周禮·考工記》制的中國傳統城市規劃思想。“風水理論”認為,“環山繞水是聚氣之地,聚氣之地人杰地靈”,故而明烏拉古城坐落在第二松花江上,三面環山,一面涉水。明洪尼羅城依《周禮·考工記》修建,“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故而呈方形,城墻由內向外分三圈,東南西北各一門,城內以一條南北主路為軸線,形成典型的三套方城空間格局。
烏拉街清代城鎮格局
清初,烏拉街鎮自然資源豐富,官方以明代洪尼羅城為基礎,大興土木,修靈官閣、白花點將臺、娘娘廟等,使其成為所在區域的文化中心。隨著人口增多和經濟活動的日益頻繁,城內土地已經無法滿足日常需求,同時為了避免水患,于舊城東南的向陽高地上修建烏拉新城——清打牲烏拉城。
清打牲烏拉城總體上呈棋盤式方格網空間格局,由以“十字街”為中心的線性空間所劃分的四塊區域組成,同時具有鮮明的等級劃分——城內滿族聚居,城外漢人聚居。城內中央的“十字街”是全城最重要的公共活動中心,東北側設有烏拉總管衙門,是該區域的政治中心。城西漢人居住區內的“馬道”則是清打牲烏拉城另一重要的公共活動中心[3]。清打牲烏拉城物產豐富,具有貢品基地性質,商業比較發達,主要的商業、集市設在城西“馬道”的兩旁,是居民日常活動及商業貿易的場所。同時,舊城的白花點將臺、娘娘廟和臺前凌霄閣等宗教建筑吸引了眾多百姓前來朝拜游覽,因此過往路人皆要經“馬道”入城,“馬道”也成為游客休憩游覽之地。
烏拉街民國時期城鎮格局
民國時期,隨著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封建體制解體、等級制度軟化和種族歧視減弱,烏拉街的商業蓬勃發展,在有志之士的倡導下,不斷擴張建設并逐步完善。這一時期,主城到輔城都有不同程度的改造,以清打牲烏拉城為基礎,西市場被包進城內,再向西南和東南方向拓展。而南部主城集中商業、集會、政治、居住等功能,北部輔城保留部分文化景觀遺址和公共活動場地。由于人口數量和經濟活動的變化,兩城之間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分離現象,但同時二者也互相吸引,形成了民國時期主輔雙城空間格局。
民國時期烏拉街具有多元的文化景觀體系。烏拉街以墻為界形成了南北兩個方向相互隔離的主城垣,東西兩廂之間則通過街道連接構成一個完整的空間格局,兩塊面域空間相互聯系,形成南北主輔雙城空間格局。主城空間多為居住空間,其他為公共活動空間,并散布在主城及輔城內,這些點狀公共活動空間向外發射,成為文化景觀的核心。在此基礎上,城鎮內部根據不同類型的景觀要素如河流、街巷、院落等,結合其功能需求形成了不同形式的文化景觀空間,每一個空間有不同的職能,這些職能相互配合,為人民生活服務,使民國時期烏拉街雙城得以相互拉動,共同繁榮。
烏拉街滿族鎮空間演變動因分析
風水觀念下的山水格局
滿族獨特的大松花江文化觀使烏拉街滿族鎮的歷史空間格局的演變過程都以松花江為依托。傳統風水觀念下的山水格局對烏拉古鎮的演變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烏拉古鎮位于第二松花江上,鳳凰山、九泉山分別位于其東北、西北兩側,連綿起伏的團山俯臥在其東南兩側。古鎮與山水有機融為一體,形成了“山中有城,城映山水”的山水格局。
烏拉古城明洪尼羅城選址非常考究,其以山水為大地坐標,考慮到風水中“主山”和“朝山”“對山”的關系,因而不在正南朝向建城,它的南軸和正北軸偏離約33度[4]。中軸線與遠處北方的七家子山山峰遙相呼應,又有一對軸線與東邊的遠山相對,這體現出滿族先民山水文化與自然環境相協調的樸素唯物主義思想,也是在“天人合一”思想及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指導下,通過人的主觀能動性作用于客觀對象所創造出來的物質景觀形態,這種獨特的地域特征決定了其特殊的價值意義,成為滿族歷史城鎮遺址中的典型代表之一。
人文禮制因素
中國儒家的封建人文禮制也影響著滿族歷史城鎮文化景觀空間格局。“皇權至上”的封建等級制度決定了明洪尼羅城三套方城空間格局。封建禮制在中國古代的人文觀念和社會觀念中根深蒂固,它使得我國古代人民在造城過程中自覺遵守“筑城以衛君,造郭以守民”“尊卑有序,內外有別”等人文禮制。清代打牲烏拉城的建設沿襲了中國封建傳統禮制,受《周禮·考工記》中營建都城文化的影響,整個城市呈方形,與內部的方格網狀道路形成了棋盤式方格網空間格局。
民國時期社會制度的重大變革是空間格局轉型的轉折點。封建帝制被推翻,民主思想開始萌芽,種族歧視在很大程度上被削弱,商業活動的進行也更為方便,促成了空前繁榮的主輔雙城空間格局,可見格局的演變和人文禮制的發展密切相關。
經濟發展因素
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高低決定了人們對自然的改造與利用能力,這無疑會對歷史城鎮的文化景觀空間格局、土地利用、城鎮面貌及特征等產生直接影響。隨著人口擴張與經濟發展,烏拉街滿族鎮于清朝初年被譽為“滿族龍興之地”并興盛起來,同時擁有一個重要的社會職能——清代四大貢品基地之一。這也使得烏拉街滿族鎮成為清朝時期富甲一方的城鎮。
清代打牲烏拉城位于松花江以西,水利資源獨特,清廷在此基礎上修建了雄偉的運輸碼頭[5]。夏秋季節,船只來往于河面,推動了商品交易的增加、經濟產業結構的發展以及商業與手工業的崛起。耕地已經無法滿足人們日常生活所需,所以清打牲烏拉城在清朝初年向明洪尼羅城南北進行延伸。從清代到民國時期,隨著封建制度的解體,烏拉街由政治職能變為以經濟職能為主導的城鎮空間格局,伴隨清打牲烏拉城與商業區的整合,城墻等阻隔城鎮發展的邊界如同封建社會制度一樣在歷史長河中銷聲匿跡。因此,在經濟要素的合并發展下,烏拉街形成了民國時期全盛的主輔雙城空間格局。
政治因素
各朝統治者對建城態度的差異也影響著歷史城鎮文化景觀空間格局的演變和發展,而政治因素則是烏拉街滿族鎮空間格局演變的基本動力。烏拉街滿族鎮被譽為“東陲第一大城”,其作為國家區域發展重鎮而受到重視,例如清代就設有打牲烏拉總管衙門。另外清打牲烏拉城的形成與發展是由于朝貢政治需要和政治機構的設立,政治功能促進了人口的增長和古城經濟的發展。伴隨著政治色彩和社會化分工的明確,穩定的社會秩序使得打牲烏拉城得以迅速發展。
然而清朝末年,清政府取消旗人制度,推行“改土歸流”政策,大批漢族人口向東北遷移,導致民族矛盾加劇,戰爭頻發。民國以后,統治中國2400多年的封建制度的崩潰讓烏拉街鎮擺脫了清王朝朝貢的政治職能,同時滿族、漢族、回族之間的文化交流、語言運用、商品交易等方面發生了巨大變化,各族通婚成為常態,城鎮空間格局發生變化并影響了烏拉街的發展趨勢。
綜上,通過對明、清、民國時期烏拉街滿族鎮城鎮空間格局演變及其動因的分析,可見歷史城鎮的演變是一個連續的動態過程。文化景觀在不同歷史時期經過疊加與積累,構成了我們今天所見的古鎮空間格局。烏拉街滿族鎮在中國傳統風水觀念的山水格局和滿族所獨有的大松花江文化觀念的引導下進行選址與建設,從皇權至上的三套方城格局發展為以經濟要素為主導的主輔雙城格局。同時,城鎮的邊界隨著封建禮制向民主開放、滿漢融合的新文化思潮的轉變而消融,而經濟的繁榮和政治局勢的穩定造成了人口的急劇增長,極大地提高了人對自然的改造與利用能力,使得城鎮空間格局發生了轉折性改變。滿族歷史城鎮的文化景觀空間格局的構架重心因時代的不同而存在著客觀上的差異,但烏拉街滿族鎮的文化景觀空間格局的整體發展仍是一個多元化、復雜化和綜合化的動態過程。
滿族歷史城鎮是滿族人民長期從事生產、貿易和社會文化活動并與其周邊環境相互適應、磨合而形成的城鎮空間格局,它是人工環境和自然環境完美匹配的強烈表現,是禮制文化在不同歷史階段疊加和積累的產物。因此,城鎮歷史空間格局保護要結合自然、人工和時空的整體構成特點,將文化維度與歷史城鎮演變的“空間—時間”動態演進分析相結合,從城鎮山水格局和歷史文化之間的協調機制來探究滿族城鎮歷史空間格局的文化景觀保護對策,使歷史城鎮的“景觀”與“文化”能夠真正在活態發展的過程中“動態演進”,打破傳統歷史城鎮因被動僵化保護造成的城鎮景觀遺存隨時代變遷而衰敗的困境,達成歷史城鎮保護和發展實現動態平衡的目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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