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有這樣一位企業家,他被稱為最“吝嗇”的億萬富翁,從他的生活來看,這樣的形容并不算夸大。
他身家億萬,卻沒有私家車,出門全靠步行或地鐵;一雙鞋穿了10年,襪子補了又補;兒女婚嫁一切從簡,80歲大壽也不擺酒席;他臨終前,人們發現,他身上那套洗得發白的西裝,已經穿了40年之久……
但如此吝嗇的他,做的事情,卻讓人無數人為之敬仰、動容。93所大學、166所中學、41所小學、19所專業院校及幼兒園、1800多間鄉村圖書館,他的足跡踏遍中國大江南北,人生后半場,他想方設法地讓自己變窮,卻讓華夏大地多了幾百所學校,無數孩子的命運因他而改變。他就是“中國百校之父”田家炳。
坦白說,這個名字很少見諸報端,但背后的事跡卻澤蔭神州,今天我們就來聊聊田家炳的故事,一個把慈善視為本能的故事。
1919年,田家炳出生在廣東梅州市大埔縣,梅州地處粵北,這里盛產制作瓷器的瓷土,憑借這一得天獨厚的資源,田家祖上把瓷土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父親田玉瑚雖以經商為業,但為人憐貧恤孤、樂善好施,被當地人尊稱為“玉瑚公”。
自田家炳懂事起,他就教導兒子背誦《治家格言》,要他“勤、儉、誠、樸”,那些年里,田家炳深受父親言傳身教的影響。但不幸的是,1935年,因突發疾病,田玉瑚在短短幾天內就撒手人寰,為了家中上下十幾口人的生計,16歲的田家炳不得不輟學回家,打理家中的大小事宜。自此,那沒有讀完的書,沒能念完的學,成為他一生的遺憾。
在一次接受媒體采訪時,他曾懷念地表示,如果當年繼續把學業堅持下去,或許他會成為一名學者。
1937年,田家炳前往越南推銷家鄉生產的瓷土,在那里,他被黑社會恐嚇過,被殖民政府敲詐過,但憑借毅力和才智,他在短短2年內就成為了越南最大的瓷土供應商。
可好景不長,隨著抗日戰爭和太平洋戰爭的相繼爆發,田家炳的瓷土生意開始受到波及。
1939年,日軍占領汕頭港,直接掐斷了他的瓷土運輸線,為了保全家中產業,迫不得已,他帶著一家老小前往了印度尼西亞。雖然被日軍侵華挫敗了家中的生意,但梅州人骨子里有一種開拓精神,田家炳并沒有因此委靡不振。
到了印尼后,他很快就發現這里的氣候非常適合橡膠的種植,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后,田家炳大膽地把資金投入到橡膠生意上,創辦了超倫橡膠廠和南洋樹膠廠兩家公司。
隨著業務量的與日俱增,兩個橡膠廠的利潤也非常可觀,剛剛30歲出頭的田家炳,便已經躋身到印尼富豪之列。
可那個年代的局勢總是充滿太多的不確定,而且每一次重大變動和轉折似乎都在與他作對。
1958年,印尼排華傾向愈演愈烈,開始爆發一系列暴力排華事件,為了避免家人被殃及,田家炳再度放棄了苦心經營多年的橡膠加工廠,舉家遷往香港避難。
于田家炳而言,帶著一家老小四處逃難無疑是波折的,但在這種波折之上,他的商人嗅覺也被鍛煉到了極致。

踏上香港不久,田家炳就發現這里的皮革市場還是一塊空白,他當機立斷,拿出多年的積蓄,在香港屯門購買填海地皮,開辦人造皮革廠,隨后又引入大量先進機器生產人造革。
1968年,“田氏化工有限公司”成立,并一舉成為香港最大的人造革企業,巔峰時期,他的人造革幾乎占據了整個東亞市場。為表彰他對香港人造革產業的突出貢獻,時任香港總督的尤德爵士還專門為他頒發了英國女皇榮譽獎章。到了八十年代,田家炳已是香港知名的億萬富翁,他本人也被譽為“香港皮革大王”。
可就在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甚至難以理解的決定……
八十年代,那是一個香港財富積累的黃金年代,無數富豪瞅準時機準備擴張自己的商業版圖,爭奪香港乃至亞洲首富的寶座。
有著皮革大王之稱的田家炳,一直被認為是最具競爭力的人物之一,以他的實力,在這樣的爭霸中獲得更多的財富,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
可就在人們以為屬于田家炳的時代即將到來時,他的選擇卻震驚了整個香港。
1982年,田家炳將自己的4棟工業大廈全部賣掉,變現10億元,用這筆錢創立了純公益性質的“田家炳基金會”,將每年幾千萬元的收入,全部用于教育公益。
1983年,第一所以田家炳命名的“保良局田家炳幼稚園”成立;第二年,第一家田家炳中學在梅州大埔縣建成。

1984年,65歲的他徹底離開集團,將化工廠交給幾個兒子經營,規定每年至少捐出工廠利潤的10%用于公益,自己則全力從事基金會的工作,并將80%的個人財產撥予基金會作慈善捐款用途。
在財富浪潮中逆流轉身,他成了商界的“逆行者”。
這也引來了不少香港富商的嘲笑,明明可以錢生錢,事業更上一層樓,卻非要把巨額財富填入到一個無底洞當中,這不是傻嗎?
就連合作多年的商業伙伴都無法理解,那段時間,支持他這么做的,唯有電影大亨邵逸夫,而田家炳對此的回應只有一句話:“留財富予子孫,不如積德予后代。”
至于為什么會專注于教育慈善,這與他的經歷密切相關。因為工作的關系,田家炳早年走訪過很多歐洲國家,所見所聞中,他常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經濟發達的地方,人們的素質都很高?
田家炳認為,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當地教育發達,“13億人口是中國的‘大包袱,如何將這個‘包袱變成財富,我認為就是辦好教育。”
另一方面,彼時的香港高樓林立,教育模式多樣,可回內地考察的田家炳卻親眼看到家鄉的落后,很多地區甚至都沒有學校,田間地頭多的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孩子。
強烈的反差深深刺痛了田家炳,年少時沒能念完書是自己最大的遺憾,而像他這樣的孩子還有多少呢?還有多少孩子因為家庭的變故而離開了校園?
他決定投身教育慈善,用自己的能力,讓更多的中國孩子有書讀、有學上。但相較于邵逸夫對高等教育的捐贈,田家炳把重點放在了興建中小學上,尤其是偏遠貧困地區的基礎教育上,這也讓他沒能引起大眾的太多關注。

“人活一世,要么為名要么為利,你田家炳不要利了,連名也沒落下,那你圖啥呢?”有人甚至在背地里嘲諷他:“香港有個田家炳,捐來捐去不知名。”
對于這樣的聲音,田家炳從不回應,他只是笑著說,中小學的“投資回報率更高”。
“大學并不是誰都能夠念的,但有了中小學,每一個學生就都能有接受基礎教育的機會。受基礎教育的孩子比例比受高等教育的要高。”
而因為田家炳定下的捐贈規矩,田家的事業規模變得越來越小,此后,富豪榜上再也沒有田家炳的名字,但慈善界,多了一束溫暖的光芒。
長期的捐獻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縱然是田家炳,也會面臨資金上的困境。
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席卷香港,田家的皮革生意受到重創,基金會的收入也大不如前,這讓他深感焦慮,因為他剛剛向大陸地方政府承諾要捐贈20所學校,以供孩子們上學讀書。金融風暴是一件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一般來說,大家都會選擇延期捐贈,只要和大陸方面說清楚就好,可田家炳過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在他看來,學校延期一年,可能就會有一批失學孩子,可能就會影響到這些孩子一生的命運,孩子們絕不能沒學上。
可企業和基金會都沒有錢了,怎么辦?他做了一個連家人都相勸的決定——賣別墅建學堂。2001年,82歲的他咬著牙把自己和妻子、孩子們住了近40年的別墅賣掉了。

因為急用錢,這棟在當時就市值過億的別墅僅僅賣了5300萬元,買家聽聞他的故事后深受感動,又主動加了300萬元,最終以5600萬元成交。
孩子們聽說他要賣別墅,紛紛從各地趕來勸他,不是因為價格有多低,而是這里承載了一家九口無數的回憶。
“有游泳池,有秋千,后面還有籃球場,我媽媽可以在那邊種花養魚,也有種菜,一時之間,我們的反應就是很舍不得。”長子田慶先回憶道。
可田家炳心意已決,他算了一筆賬:
“別墅價值五六千萬,利息每月就達40萬元,即每晚等于用去了1.33萬元,實在太浪費了。”
“每間中學捐250萬,可以捐二十幾間中學,我覺得捐建中學,受惠的學子,那種收獲、那種效果會比自己住大很多。”隨后,他帶著老伴搬到了離別墅僅有百米遠的一間公寓中,新家的面積很小,在這里,他打開窗就能看到自己原來的那套別墅。雖然那里已經不屬于他了,但田家炳時常會向別墅的方向眺望,那時他與妻子坐在藤椅上,望著泳池中嬉笑打鬧的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盡管萬般不舍,可轉念間想到這用“家”換來的錢可以建20所學校,那泳池中嬉戲的孩子們便立刻變成了校園中無數朗朗讀書的學子,想到這里,他還是不由得笑了起來。
2005年,為了提前清付承諾的教育捐資,田家炳又將旗下的核心物業田氏廣場賣掉了,獲得了近3億的港幣,全部用作基金會善款,加快捐建學校的建設速度。
這樣的精神和理念,讓田家炳千金散盡,但換來的是,內地“田家炳樓”的遍地開花。

為了盡可能地將錢用于捐贈,田家炳對自己的日常生活可以說是吝嗇到了極致。
他沒有自己的私家車,日常出行不是乘地鐵就是靠雙腿步行,一雙皮鞋穿了10年,幾雙襪子縫縫補補。
全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是一塊電子表,由于款式太舊不便示人,他就揣在兜里,自己偷偷看,每月的開支更是嚴格限定在3000港幣以內。
這是什么概念呢?在生活成本極高的香港,這樣的生活標準甚至低于貧困線。
1999年,田家炳80歲,身邊人想為他慶祝八十大壽,他卻堅持不擺酒不辦席,孩子們最后在家里給父親慶祝了生日。
晚年的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對身邊人說:
“每個人都做一點小好事,最后就會變成一件大好事,這個社會就會變好,每個人都做一點小壞事,最后就會變成一件大壞事,這個社會就會變壞。”
而如果說他有什么愛好,盡可能去各地田家炳學校看一看是他最愿意做的一件事了。
他捐助的學校,有很多都建在交通不便的山村里,飛機不能直達,他就坐火車,火車也不能到,他就改乘汽車,再不行,就拄著拐杖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上走。
他對參觀學校如此執著,并不是為了聽贊美或褒獎,也不是為了接受感謝,他只是想確認一件事,學生的學習環境是否真正得到了改善。

“如果你的教育做不好、學校做不好,把田家炳3個字寫上去,不但不會榮耀田家炳,反而會丑化田家炳,家長就會講,兒女千萬不要送到田家炳學校讀書,那田家炳就會是個恥辱。”田家炳說,他一直用這個激勵自己,也要求基金會的同仁,要求所有接受捐贈的對象,一定要實實在在把學校辦好,不要辜負大家的期待。為表達對田家炳的敬意,國內數十所大學院校授予他榮譽博士、教授等頭銜,80多個城市先后授予他榮譽市民等稱號。
1994年,中科院紫金山天文臺把編號2886的小行星命名為田家炳星,他受寵若驚地說,“這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榮耀了”。面對鋪天蓋地的榮譽,他不以德自居、不以功自傲,能推掉的采訪和表彰他都推掉了,只是謙虛地表示:
“我其實只做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慈善與身份地位無關,只要心存善念,人人都能辦好事、做好人,我不怕錢捐得多,就怕教學樓蓋不好,只要能把我捐資的學校辦好,便是給我最好的禮物。”
而遵循了父親的遺志,也讓田家炳深感欣慰,回憶起父親的教導,他哽咽地說道:
“(父親說)能夠為國家,為我們民族多做點好事,那是孝親最高的境界,所以我現在想起來,雖然我的爸爸離開了我,可是我確實每天都沒有忘記他的教訓。
我今天確實盡了我最大的綿力來為社會做了點事,我想他在天之靈也應該是很高興的。”

2018年7月,在田家炳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藥物也無法再緩解他的痛苦。
基金會為他帶來了一張展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印著幾百所他曾捐贈的學校,那是他幾十年來的心血,他用消瘦的手指慢慢地劃過展板上的名字,靜心地聽著工作人員介紹學校的近況,那一刻他似乎忘記了痛苦,笑了起來。
他走那天,有超過5000人自發來到大埔縣田家炳中學悼念,其中不少人從韶關、潮州、汕頭等地驅車趕來,香港一個能容納1800人的大劇院,坐無缺席,門外還站了百余人來參加追悼會,幾百所“田校”紛紛舉行悼念活動。
有人默默寫下了幾個字:“神佛不及田家炳。”
田氏祖訓里有這樣幾個關鍵詞——重孝悌,敦忠信、崇儉約,敦善行,不難發現,田家炳從未背離過祖訓,而他也把一生活成了自己的名字:仁慈沐萬家,功業炳千秋。
“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教育家陶行知的這句名言,是田家炳一生的寫照。而他也如同那顆行星般,永遠璀璨星光,繼續守護著中華,守護著他的學生們。斯人已去,靈魂永恒。田老,謝謝您。(來源:正和島)
責任編輯/吳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