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養花人

梁真鵬

一條彎曲逼仄的小巷，從兩邊高高低低、錯錯落落的樓房和平房中硬“擠”出來。晾衣服的竹竿一端架在門前的酸橙樹枝上，一端搭在窗欞上。電線穿梭在樓房與電線桿之間，春回的小燕子如五線譜上的音符，奏著和諧的樂曲。

安康城區興家倉紅苕巷，一條不足百米的背街小巷，小巷兩旁擺滿一溜溜整齊的花盆，每月變換著花的品種。此開彼謝，為這條小巷增添了豐富的姿彩。行人路過，皆放緩腳步，凝視品味，嘖嘖贊賞。

時值暮春，迎春謝了，海棠、三月梅、杜鵑、木繡和石榴又次第綻放，把個小巷打扮得花團錦簇，光彩奪目。一株薔薇枝蔓上，嫁接出漂亮的“粉和平”與“墨絨”，枝葉葳蕤，最是養眼。初來乍到者，不禁在心里嘀咕：這些花的主人是誰？

若是晴朗日子，晨曦初露時，便可見到花的主人——管坤友。他開著一輛三輪摩托，車廂里放著十四五盆嬌艷欲滴的芍藥、月季和鐵線蓮，早早地來到花卉市場，在顯眼的位置，迎接每一位愛花的顧客。平日里，他少言寡語，培育花木就是最大的愛好。他常常為慕名而來的求助者提供花木種源，傳授花木的培植技術：赤芍與白芍經蜂授粉，可孕育出噘著嘴的粉芍;春天分枝芍藥，老死不再開花……

若問老人結誼花草的淵源，還得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說起。彼時他在染織廠工作，有侍弄花草的愛好。他身為單位銷售人員，天南海北跑營銷，每到一地，見到當地花木的妙處，便留心購買和討要種子苗木，回家后潛心養育，繁殖嫁接。勞動最有滋味，管坤友用雙手和智慧創造的美麗，帶給他長久的享受。花兒怒放，香氣馥郁，亭亭玉立，招來了嗡嗡嚶嚶的蜂兒蝶兒，也常引來路人和鄰居的詢問與討要。贈人花草，手留余香，他毫不吝嗇地把花木分發給街坊鄰居，余下的才拿到花卉市場兜售。

九十年代中期，老管供職的染織廠倒閉。有人外出打工謀生，或就地創業另謀生計。彼時，老管不老不少，正是知天命之年。面對變故，他心中的花兒依舊頑強盛開，火焰般跳躍燦爛。他寄情花木，將之當成新的事業，不僅擺弄土生土長的花草，還播種、壓條、分株或扦插，對稀有品種進行引進擴員。秦巴山區素有“天然植物基因庫”之譽，這為他培植稀有品種提供了優越的條件。僅海棠一屬，即有木瓜海棠、蘋果海棠、貼梗海棠、垂絲海棠、西府海棠多個品種，而桂花則有金桂、銀桂、丹桂、四季桂和寒桂之分，竹有天竹、文竹、紫竹、佛肚竹之別。老管心中，自有一番分門別類的學問。

有“藤本花卉皇后”之稱的鐵線蓮，品種繁多，豐富的花色和迷人的形態，令人青睞有加。老管有幸得到一株鐵線蓮花株，乃是遠近聞名的鐵線蓮“花冠”。他鐘愛不已，拿出渾身本領用心呵護，一生二，二生四，四生百株。本地學院一位教師撰寫有關鐵線蓮的論文，就是靠仔細觀察老管的鐵線蓮完成的。

事后，那位老師一口氣買了老管十六盆鐵線蓮，供學生們培育與嫁接。

老管不無驕傲地說，大凡名貴珍稀品種花木，只要栽種成活，他總能想方設法以壓條、分蔸等方式嫁接繁殖。一把鋒利的刀片，在他的手里儼然是一把魔力十足的手術刀，劈接、切接、插皮接、嵌芽接、舌接、靠接，一蹲就是老半天。陽光透過房頂的細網斑駁地灑在他稀疏的銀發上，密如細雨的汗珠從額頭滲出。老管用一雙巧手，將穗削面和砧木口對接平滑，砧穗二者包扎嚴絲合縫，再加上套袋、遮陰、涂蠟、塑料條纏縛等措施，終于將種種花木嫁接成活，讓它們各展其妙，香溢庭院。

你若愛花，老管必盛情相約：走，上樓頂瞧瞧。置身屋頂，禁不住為他的巧思而稱奇。一塊不足九十平方米的地方，四周用兩排鋼管固定好，空隙處密密麻麻地放置著花盆，各色奇異花木讓人眼花繚亂。屋頂中間隔成八塊金魚池，大小魚池均可實施廢水沉淀再利用。魚池方格上放著木板，有的木板供人行走，有的則錯落擺放著花木。頂層的小閣樓上，也是枝葉搖曳，香氣涌動，牡丹芍藥爭奇斗艷。為搬移方便，老管又從屋頂垂下一柄滑輪，自如地操縱花盆升降，省力又靈巧。

養花要澆水，老管在房頂修水池存水，夏可隔熱，冬可保溫。但雨水澆花，“肥力”不足。他琢磨許久，悟出門道：何不用存水的池子養金魚，用養金魚換下來的廢水澆花？養魚的水，氮磷鉀樣樣不缺，花兒肥美鮮嫩，成了鮮花市場的俏貨。于是，水中之魚與盆中之花，在他家樓頂相映成趣。

癡情花草金魚，讓老管找到樂趣和幸福。清晨起床要看花，午飯過后要看花，睡前還要再看一遍花，老伴喊他做事，只需上樓找，準在。偶爾外出散步，心中突然想起還有未完成的事，隨即返身回去，繼續勞作。

小巷里春有粉若笑靨的海棠，夏開淡雅秀麗的梔子花，秋日菊花燦燦黃，冬看梅花傲寒霜，四季都是免費的花展。熟悉的人會說，看到花兒，就像看到老管。他與花兒一起，為山水小城的綠化增添了一道別樣的風景。

愛花的人，身邊總有花兒開放，開在心里，也開在人生里。

選自《人民日報散文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