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禮服變奏曲

龐滟：原名龐艷。中國作協(xié)會員，沈陽市作協(xié)副主席。遼寧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小說月刊》專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三十八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曾獲全國小小說十大新銳作家獎、全國小小說十佳作品獎、改革開放40年《微型小說選刊》最具影響力微型小說獎等獎項。有作品入選高考試題及各年度文選。已出版長篇兒童小說《星星的孩子和夢魔》《小喜鵲吉吉》，小說集《紅火焰，白火焰》。

跑、小跑、快跑、奔跑、狂跑，這是楚小美新生活的一長串節(jié)奏。她的手機在抓狂地叫，是老板史云天的電話：“快，你又沒守時！”她想解釋——已經(jīng)提前半小時出來了，都怪公交車，像頭病殃殃的老牛，晚了近一個小時才磨蹭來。這些話被她咬緊牙關(guān)爛在肚子里。

沖進地鐵口，躍上電梯的一刻，楚小美的心里像跑著千軍萬馬。她深知每天的奔跑都是為了紅禮服的夢想——她最愛的姑姑結(jié)婚時特別想穿紅禮服，因為太貴沒有買。她承諾姑姑，等她長大了，要做好多紅禮服給姑姑穿。然而，姑姑沒有穿上她做的紅禮服就病逝了。

“云天制衣 私人訂制”的招牌終于在眼前了。這是楚小美每天的魔法世界，如果自己是小說中的哈利·波特，老板就是讓人害怕的伏地魔。她跑進店里。史云天從薄薄的嘴唇蹦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金屬落地：“我已經(jīng)強調(diào)過多次，遲到是一種不禮貌的挑釁。”

楚小美沉默不語，桀驁不馴的目光撞到了墻上的一排排成衣時，不悅旋即被肅然起敬取代——無論眼前的史云天有多么“變色龍”，她還是很佩服他高深又獨特的審美能力和創(chuàng)造力。他設(shè)計出來的服裝總是走在國際服裝潮流的前面，深得世界名流和各界精英的鐘愛。

模特身上新做好的紅禮服讓楚小美心花怒放地陶醉。她喜歡前領(lǐng)口和后領(lǐng)窩綴上潔白的珍珠，把美麗的鎖骨、高傲的脖頸和香肩袒露得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閃亮的金箔片讓小蠻腰變得更妖媚，紅禮服后心處那塊鳳眼形的魅惑藍讓禮服更添天外來物的神秘感。那天，她好像在替姑姑試穿，史云天連連稱贊漂亮。她暗自祈禱：任何女人都不要獨占這款紅禮服的版權(quán)。

隨著方頭高跟鞋重量級的敲擊節(jié)奏，一股濃郁的玫瑰香水味先沖了進來。楚小美不用看就知道，是帶有馬臉特質(zhì)的制片人安妮娜來了。楚小美一陣心悸，心猿意馬地瞟了一眼同來的助理唐歌，他正一臉陽光、笑瞇瞇地看著她。

當安妮娜看到那件燦若朝霞的紅色禮服，眼睛直勾勾冒著綠光——食肉動物一般貪婪地逼近。突然，她搖晃著手臂沖唐歌喊：“唐唐快看，多完美的紅禮服啊！快給這衣服付款，1的后面加賞金4個8，我買這款私人訂制的專有版權(quán)。”

楚小美不忍直視紅禮服被安妮娜過盛的肥肉撐得要爆掉。她沖動地大聲說：“安老板，您換一件衣服穿吧，這款紅禮服穿到您身上真的不好看，即使您買了，也不要變成私有版權(quán)好嗎？讓別人也有穿的權(quán)利，不要浪費了這么好的設(shè)計。”

安妮娜的目光刀子一樣劈過來，帶著殺氣，外翻的大紅唇像爆發(fā)的火山口在顫動，喝道：“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誰給你的權(quán)力，敢這樣和我說話？”她伸出涂了猩紅指甲的手來抓楚小美。

史云天和唐歌幾乎同時一個健步躥過來，擋在楚小美前面。史云天抓住安妮娜彪悍的手腕，把人拉了回來，笑臉相陪道：“抱歉抱歉！我代她向您賠罪了，安老板息怒，大人不記小人過，她是新來的，不太會說話。這衣服是有兩個地方需要換新肩片，保證安老板穿上后完美又舒坦。”

安妮娜五官扭曲的臉不肯罷休道：“不行，你這丫頭片子必須給我跪下道歉！我讓云天開除你，信不？”

楚小美心中的苦水上漾，她不想對野蠻的霸道屈服，可她的夢想要夭折了，就這樣灰溜溜地回老家去嗎？有個聲音在心里大喊：“不，我不愿意！”

史云天陪著笑臉：“安老板消消氣，這件衣服我給您打?qū)φ郏　?/p>

“本姑奶奶不差錢，這口惡氣出不來不舒坦。不給我道歉，這丫頭片子別想留在你這兒。”安妮娜拍著桌子叫道，五官又開始混戰(zhàn)。

楚小美感覺自己挺直的脊梁和膝蓋在慢慢彎曲，有一種東西如千斤重，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她聽到“撲通”一聲，像塊巨石落地，隨后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還直立著，安妮娜的一旁跪著唐歌。楚小美的心臟像被重錘擊中。

“好了好了，安老板放過這些不懂事的小輩吧。”史云天扶起唐歌，打著圓場。

安妮娜斜著嘴角冷笑道：“都別演戲了，退下吧。”

安妮娜走后，史云天破天荒地沒發(fā)火。楚小美忍不住問：“差點兒搞砸一單生意，生我的氣嗎？”

史云天凝視楚小美，笑道：“衣服都賣出去了，和你生什么氣啊，我也心疼那款紅禮服。但我們不能和錢有仇，不是嗎？”

第二天晚上，唐歌給楚小美發(fā)來一條短信：“安妮娜穿紅禮服參加一個派對，裙擺不知被誰劃開好幾道口子，氣得她回來就把裙子扔進了垃圾箱。”楚小美回道：“我知道是誰干的。”

兩個靈魂孤單的人從此相愛了。唐歌生日這天慶祝后，楚小美興奮地說：“史老板要僑居法國，他幫我在巴黎的服裝設(shè)計學院申請到了深造的名額，還有獎學金。我們一起去吧！”

唐歌沉默了好久，乞求道：“小美，能不走嗎？我和一家新影視公司簽了約，在一部影片中和當紅大明星對戲。等我們有錢了，再陪你去巴黎深造，好嗎？”楚小美搖頭。

臨別那天，唐歌說自己有拍攝任務(wù)，不能去機場送別。

冬日陽光下的機場，慘白得讓唐歌不寒而栗。他戴著墨鏡，把帽檐壓得很低，跟在人群后面，遠遠看著楚小美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安檢通道。他無力地蹲下去，抱住頭，痛哭失聲。

楚小美出國兩年后，唐歌收到楚小美轉(zhuǎn)來的一個視頻，是法國一個服裝藝術(shù)節(jié)的頒獎晚會。身著紅色禮服的楚小美光鮮亮麗地站在舞臺上，她榮獲了金獎。在發(fā)表獲獎感言時，她激動地哽咽道：“是導(dǎo)師史云天幫助我走上了星光燦爛的服裝設(shè)計之路……”

唐歌從開心地笑到苦笑到發(fā)狂大笑，笑累了，他默默拿出高高摞起的給楚小美寫了幾年的詩稿，一頁一頁焚燒，火光照亮他不斷落下淚珠的臉。他給楚小美寫了一封長信，訴盡兩人在一起所有美好的回憶。在最后一頁紙上，他提出了分手。

楚小美接到唐歌的來信，哭了一夜，她不停撥打唐歌的電話，一直關(guān)機中，無論她發(fā)多少短信都沒有回音。

又過了兩年，楚小美接到國內(nèi)的長途電話，是一直借錢幫她完成學業(yè)的葉子打來的，葉子哭著告訴她：唐歌失蹤了！是他一直在資助你在法國留學……

此時此刻，楚小美才知道，演戲受傷的唐歌被迫退出演藝圈后，得知她在法國勤工儉學，又重新振作起來，夜以繼日地打工掙錢，定期把存款托葉子寄給她，一再叮囑別說是他的錢。后來他遭遇車禍，兩條腿被截肢了，他給楚小美留下了最后一筆錢和一封長信后，不告而別。

楚小美淚流滿面，把一封信點燃——那是兩年前她寫給唐歌但沒有寄出的信。她在信中告訴唐歌，一次火災(zāi)中，史云天為了救她致殘，她一直在照顧他。因為心里有唐歌，她才沒嫁給史云天。她啜泣著重復(fù)一句話：“親愛的，你真傻啊！留下我一個人該怎么辦啊？人生若能重來，我寧愿和你寸步不離，相守到白頭！”

編輯/閔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