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見不平仍需一聲吼

苗德志

小時候就喜歡讀《水滸傳》，景陽岡武松打虎、吳用智取生辰綱、林沖棒打洪教頭，一段段英雄故事，陪伴著我的童年記憶，而在眾多的英雄故事中，我最喜歡的水滸人物便是魯智深。那時喜歡魯智深，是因為他倒拔垂楊柳的力大無窮，為救金氏父女三拳打死鎮關西的義薄云天，近日我又重讀經典，一個更為鮮活立體的魯智深形象浮現開來。

魯智深俗名魯達，綽號花和尚，法名智深。魯智深原本是渭州經略府提轄（下級軍官），他性格直爽，為人曠達，因打抱不平，三拳打死惡霸鎮關西，為躲避官府緝捕便到五臺山文殊院落發為僧。魯智深大鬧五臺山，智真長老只得讓他去投東京汴梁大相國寺。在去東京汴梁途中，魯智深先在桃花村醉打小霸王周通，后與史進重逢，火燒瓦罐寺，殺死生鐵佛。之后魯智深在相國寺看守菜園，收服眾潑皮，倒拔垂楊柳，偶遇林沖，結為兄弟。林沖落難，刺配滄州，魯智深一路暗中保護。在野豬林里，解差董超、薛霸欲害林沖，魯智深及時出手，救了林沖一命，此后一直護送至滄州七十里外。魯智深因而為高俅不容，再次走上逃亡之路，后與楊志等一起打下青州二龍山寶珠寺，就此落草。三山聚義后，魯智深加入梁山泊，擔任步軍頭領，接受招安后立下戰功，在杭州六和寺圓寂。

《水滸傳》塑造了一大批血肉飽滿、神采飛揚的古代俠義英雄人物形象，其中魯智深是公認的最成功的一位。作為《水滸傳》最早出場的英雄，魯智深的形象為整個水泊梁山烙下了英雄的“底色”。他行俠仗義，粗中有細，豪放不羈，重情重義。明代思想家李贄在點評魯智深三拳打死鎮關西時激動地在書上眉批道：仁人、圣人、勇人、神人、羅漢、菩薩、佛;明末清初文學批評家金圣嘆則不無慨嘆地說：“寫魯達為人處，一片熱血直噴出來，令人讀之深愧虛生世上，不曾為人出力。”聶紺弩先生認為，魯智深的形象是“人性的極峰，也是對于人性的最高理想”。

粗魯急躁 性格魯莽

魯智深粗魯急躁、性格魯莽的形象，不僅表現在他的行動上，也表現在其語言上。他和史進去喝酒，遇到史進以前的師父李忠，魯智深便要拉著李忠一起去喝酒，李忠叫他們等一會兒，魯智深便道：“誰耐煩等你？去便同去！”然后將看李忠賣膏藥的眾人趕散，硬拉李忠與他們喝酒。這里從語言和行動上都顯出了他魯莽急躁的性格：強請別人喝酒，卻不覺得自己蠻橫無禮。又如“魯達焦躁，便把碟兒盞兒都丟在樓板上”。“魯達道：‘坐甚么！你去便去，等甚么！”等也從行動和語言上表現了他急躁的性格。他時常用“腌臜潑才”“直娘賊”等粗俗不堪的語言罵人，更顯其粗魯。還有更厲害的，他本在五臺山出家當了和尚，可是不守寺院的清規戒律，再顯其粗魯的性格。

粗中有細 有勇有謀

魯智深雖然粗豪，但是也具有精細的特點。金圣嘆評論他：“論粗魯處，他也有些粗魯;論精細處，他亦甚是精細?！边@一段話，是很契合《水滸傳》中對魯智深的描寫的。他在救金家父女時，不是先打鄭屠逞一時之快，而是先將父女倆安頓好，讓他們先逃走，并且擔心他們跑得不夠遠，“恐怕店小二趕去攔截他，且向店里掇條凳子，坐了兩個時辰。約莫金公去得遠了，方才起身，徑到狀元橋來?！濒斨巧钊绱诵约贝肢E之人，在旅店門口無所事事地坐兩個時辰，也就是四個小時，這真是太難為他了，此處的魯智深可謂心細如發。魯智深之所以能夠耐心坐四個小時，完全是因為他內心的責任感，他一定要讓金家父女安全離開渭州，而且他也知道一個是老人、一個是女子，他們可沒有自己的好腳力，所以一坐就是四個小時?？墒蔷驮谇耙惶?，他一聽說了金家的事就迫不及待地要揍鄭屠戶，被勸住回家后“晚飯也不吃，就氣憤憤地睡了”。第二天，“天色微明”，他就早早地來替金家張羅。前面的急躁與此時的耐心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于此更顯示其粗中有細的特點。

魯智深的細心在不同的情況下有不同的表現，他在桃花村救了劉太公的女兒，用武力逼迫周通不得娶她為妻。打周通之前，他心里便有個計較，怕把劉太公嚇住，就不告訴他自己要打周通，架打完了，人也救了，他又考慮到周通、李忠與劉家近在咫尺，自己走了，一旦周通反悔，劉家肯定又會遭到騷擾。所以，周通盡管答應了不再對劉家進行騷擾，但他還是不放心，硬給周通戴頂高帽子讓他為難：“大丈夫作事，卻休要翻悔?！敝芡o奈，只好折箭為誓，本不想做大丈夫，這時也只好稀里糊涂趕鴨子上架地去做了大丈夫，一旦做了大丈夫，就沒法做“丈夫”了。這里就體現了魯智深有勇有謀的形象：“勇”在于他明知道周通是山賊也不懼怕，只身一人前往救人;“謀”在于他救了人后，怕周通反悔，給周通戴了個高帽，讓周通無法做“丈夫”的計策。

魯智深在救林沖的時候也是見微知著，見到有人找董超和薛霸，就開始留心有無異常。在野豬林救了林沖以后，索性一直護送到滄州，生怕途中有變。估計不會再出什么事了，才離開。臨分別時，他還一禪杖把松樹打折，以此來震懾董超和薛霸，以免他們又生歹心。魯智深在這里可謂用心良苦了，這又表現了魯智深重情重義的性格。

正直勇敢 幽默智慧

《水滸傳》是一本寫英雄好漢的書，而魯智深算是好漢中的好漢。《水滸傳》開篇的重頭戲大部分在他身上。魯智深為人正直，富有同情心，見義勇為。從“拳打鎮關西”到“大鬧野豬林”，“哪有不平哪有我”“該出手時就出手”，懲惡揚善，義薄云天。讓人不由得為他的行為大聲叫好！魯智深善于審時度勢，豁達明快。出了命案后，被官府通緝，他就聽從趙員外的安排，出家做了和尚。魯智深雖然狂放不羈，但知輕重緩急，緊要處能自制。在五臺山，他兩次闖禍，但長老一到，“那酒就醒了七八分”。他還裝瘋賣傻，讓長老“與灑家做主”。長老訓話說：“……如何這般所為？” 魯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這表明魯智深有羞愧之心、懺悔之語，也表現了他是個敢做敢當的人。

魯智深也有可愛的一面，這就表現出他的幽默感。大鬧桃花村，戲弄山大王，就是十足的惡作劇?？茨桥趾蜕校摰贸鄺l條，坐在新娘床上，“恭候”新郎到來。那大王“探一只手去時，摸到魯智深的肚皮，被魯智深就勢劈頭巾帶角兒揪住”，按下床來便打，邊喝道：“教你認得老婆！”看到這里，誰能不捧腹大笑？在桃花山上，魯智深因見不得李忠、周通的慳吝，便卷了他們的金銀，從后山“骨碌碌滾到山腳邊”，溜之大吉。魯智深以搞笑的方式，“教育”了吝嗇鬼們。

魯智深不是小聰明，他有大智慧。在菊花會上，當宋江提出招安時，魯智深立即反對道：“只今滿朝文武，多大奸邪，蒙蔽圣聰明，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殺怎得干凈？招安不濟事，便拜辭了，明日一個個各去尋趁罷?！彼谓瓌袼斑€俗為官，蔭子封妻，光耀祖宗”，魯智深卻“只愿尋一個凈了去處，安身立命”。宋江又讓他“到京師去主持一個名山大剎，為一僧首”，魯智深聽了直搖頭叫道：“都不要，更多也無用！……”

嫉惡如仇 見義勇為

魯智深是個行俠仗義、見義勇為的大英雄。在瓦罐寺，魯智深見崔道成、丘小乙兩人強占寺廟，霸占民女，十分憤恨，大開殺戒;在華州府，他得知賀太守霸占民女，貪贓枉法，十分氣憤，竟冒險前去行刺，結果被抓，打入死牢，幸虧宋江攻城才救了出來。在聽了素不相識的金老父女的悲慘遭遇之后，魯智深的表現絕對異于常人，他一連問了三句：“你姓甚么？在哪個客店里歇？那個鎮關西鄭大官人在哪里??？”關切之情溢于言表，并且立刻就要去教訓鄭屠那廝。被勸住之后，“晚飯也不吃，氣憤憤地睡了”。第二天“天色微明”，魯智深就趕到金老父女住的店里，讓店小二叫他們動身出發，等他們走遠，便去三拳打死了鎮關西，出了心中一口惡氣。這一切，在別人眼里也許覺得不值得，也許很可笑，但在魯達看來卻是必然如此，他嫉惡如仇的本性，他急公好義的胸懷，都使他必然如此。沒有人強迫他去做什么，他完全可以不做這一切，但他自覺自愿地去做了，急不可待地去做了，完全不計可能給自己帶來的不利后果，完全出于真誠，完全出于內心的要求。他的這種性格，不屬于一般的義氣，具有永恒的魅力。

善良厚實 心胸闊達

魯智深是一個善良、豁達、大度的大丈夫。當他聽金老父女哭訴投親不著，流落異鄉被人欺凌訛詐之后，當即就說：“老兒，你來，灑家與你些盤纏，明日便回東京去如何？”隨即湊了十五兩銀子送與金老。這里表現了魯智深富有同情心、心地善良、慷慨大方的優良品質和豪爽性格。魯智深在瓦罐寺和老僧搶粥吃，當得知老和尚三天沒吃飯了，才化得這些小米熬粥吃，于是便停下不吃了。這些地方表現了魯智深心地善良、推己及人的仁者之心。在東京相國寺當菜頭時，一群偷菜的潑皮曾算計過他。當他制服了這群潑皮之后，又體諒到他們的生活處境，于是便與他們和睦相處。這也表現了魯智深心地厚道、豁達大度的品格。心胸闊達指的是魯智深海闊天空、不受拘泥的性格，金圣嘆多次以“闊”字贊許魯智深，如“魯達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心地厚實，體格闊大”“寫魯智深闊綽，打人亦打得闊綽”。魯智深自由自在，海闊天空，心胸浩蕩，童心爛漫，放蕩不羈而合乎人情天理，這也是天性使然。

《水滸傳》的成功，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人物塑造得成功。在梁山群像中，魯智深以其獨特而又多面的性格特征成為了最光彩奪目的那一個。他“路見不平一聲吼”的俠義精神以及正直勇敢、為人向善的性格，構成中華民族傳統美德。

編輯/閔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