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熹
近讀馬克斯·范梅南的《教學機智》,體味著那份將分析推至格外充實的境地又一直保持著清肅氣質的獨特。教育學著作,或以理論嚴肅、或以案例生動示人,少見二者在鮮明的個人風格中調和。直至掩卷,再次凝視在閱讀中慢慢建立的那個作者印象:既作為教育的探險者,為體察教育的真相,不惜步入它繁復而多變的“疑竇叢生”;又作為寫作的熱忱者,費心調遣不同的語詞,一磚一瓦為所關懷的領域在紙上努力建構精神的城邦。發現這里面,有著作為閱讀者的我自身所關切和實踐著的存在方式的呼應,即孜孜尋找教育和寫作共謀的默契。
為了照應和服務于教育的復雜性、反思性和情境性,范梅南寫作似乎不斷在“推翻”自己原本寫作的某種確鑿利落,忙乎著持續加進不得不說的內容——教育的事情的確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透——使人感覺到那些文本是逐漸“膨脹”起來的,雖然還是優雅地保持著應有的水準,以及在無法遏制的情節壯大中依然指向嚴謹和冷靜的堅定。那些在寫作中張羅起來的教育的具體,反復提醒教師或父母身上擁有的影響的機會。他指出那些不停咕嘟著涌現出來的新鮮細節,敦促教育者保持積極反思的意向。
他的寫作實踐是鮮明進行著的,那些案例還在以充滿氣息的面孔向我們發出思考的邀約,那些對“教學”“教授”“課程”等詞語的仔細辨識仿佛還是他昨夜的沉思……不像我們讀到的大部分完成了的“凝固”的創作,雖也是交付給時間的投入,卻沒有寫作的生長的質感??上]有找到他另外一本名為《在黑暗中寫作》的書,可以充分佐證我對他擁有深刻的寫作意識的判斷,但從書名已經嗅到的氣味,以及對他其他書籍的參閱,他在教育思考中的跋涉加劇了寫作的艱辛幾乎是分明的。
更打動我的是,他對兒童的關懷超過了狹隘的課室視野,在他的理解中,孩子們都有延伸向“不可見”視域的生活,或是父母眼皮底下的無視,或是教師不仔細張望就無法收集的關于孩子另一面的生活元素。他為孩子們“更多的”生活所描摹的字句,常常讓人產生后怕——剛好是不幸運,一個你剛才看到的好端端的孩子,似乎是不留神,轉眼就被生活那份隱藏的殘暴吞食——卻又非“不幸運”就可將教育者的責任推搪過去,這份難以平靜促使我們繼續思索:萬一誰多做了一些呢,某些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了。這種看多了去、想多了去的悲憫的教育學,讓人警惕“太陽底下無新鮮事”的教育麻痹,使我們再次看到身上天職般的責任,正是這份責任令我們想到與教育傷害、教育疏忽相關聯的一切時冷不丁陣陣生疼。在他不斷推敲而出的文字中,也有安詳的靜謐,那個等待晚安禮一直站在原地閉著眼睛伸著雙手的孩童的虔誠……
他不是一個剛好關注教育的寫作者,或是剛好熱愛寫作的教育者。在教育和寫作融合的沉浸中,一種教育語言的力量在他身上慢慢生發。我傾慕他在寫作黑夜中為教育勇敢開路,更向往教育和寫作的生命融合。這樣的熔鑄,使教育者擁有沉著的脾性,克服浮光與掠影,不再輕易滑過教育現場的皺褶。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