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檔案中的御用西瓜

丁威

西瓜素有夏令瓜果之王的美譽，作為炎炎夏日必不可少的消暑佳品，自古以來便深受人們的喜愛。西瓜原產于非洲大陸，在漢代絲綢之路開通后，至遲在隋唐時期，便通過絲綢之路，經由今伊拉克、伊朗、阿富汗等地區傳入中國新疆，后經契丹從回紇引種，金國又從契丹引種，隨后傳入中原地區，至元朝被大規模引種和種植。明清時期，隨著栽培技術的發展，西瓜的種植已經遍及全國。[1]在清宮檔案中，常常出現有關西瓜的記載，其在清代宮廷中的備辦和應用亦頗具特色。

皇帝不出門吃遍天下瓜

清代宮廷的西瓜來源廣泛，為確保西瓜的質量和數量都能滿足宮中所需，不但要設置御用瓜園專門種植，還要從民間各地采買，一些特別的品種和“反季節”西瓜則來自地方官員的呈進。

早在明代，宮廷就有在外尋覓上好瓜地，雇人耕種西瓜，以專供御用之例。順治年間的滿文檔案中記載，在南苑附近發現有好的瓜地，明朝時曾雇人耕種供應宮廷。[2]清代亦設專人種植瓜果，以備宮中使用。瓜園的設置一般都選擇土壤豐沃之地，每年交納西瓜數量、園頭更換亦做明確要求，宮廷西瓜的供應在產量和質量上都得到了保障。順治初年規定，內務府每內管領下設瓜園一所，每所設瓜園頭1名、壯丁4名，均隨本內管領輪班，交納一應菜蔬瓜實。康熙三十三年（1694）奏準設立菜庫，負責供應宮內瓜菜，屬下香瓜園30所，每年交納香瓜100擔、西瓜100個。雍正五年（1727）又設投充[3]西瓜園4所，每年各交西瓜1000個；另設西瓜園2所，專門承種云南西瓜，每年于中秋節各交西瓜100個。凡瓜園歲納西瓜，均由內務府掌關防處菜庫征收，以供內府之需。按照光緒朝的規定，只瓜園一項每年上交清宮的西瓜就達7000個。瓜園設置專人當差，園頭病故補用也有相應規定。道光二十五年（1845），內務府會計司在辦理病故西瓜園頭高明長子高德齡呈請頂替當差一事的呈文中便提到，“凡病故園頭遺缺俱準更名與長子長孫，今據病故西瓜園頭高明之長子高德齡赴司呈請更名等情，核與丁檔家譜名色以及更名之例均屬相符”[4]，請準其補缺，頂替當差。

暑熱之際，宮廷之中西瓜耗費巨大。光緒元年（1875），內務府菜庫報稱自當年小暑節起至中秋節止，預備宮中各宮主位共承應過西瓜18900個[5]，如此數量龐大的西瓜，僅憑御用瓜園顯然難以供應，還需從民間采買補充。順治十二年（1655），禮部尚書胡世安在采辦上用西瓜情形的奏折中提到，按照明代慣例，尋覓上好瓜田，在百姓之前予以采買，且進一步明確八月十五祭祀的瓜和冬天儲存的瓜，均由光祿寺準備，上用的瓜交給尚膳監，仍自光祿寺采買。[6]同治十二年（1873）八月，內務府菜庫值年內管領祿增稟稱，中秋節備用口西瓜并年例應預備供瓜282個，派人役前往宣化府各處采買。[7]光緒元年（1875）中秋節，菜庫遵照預備慈寧宮西瓜432個，按照順天府大、宛二縣申報的時價，每個西瓜用制錢三串兩百文，共用錢一千三百八十二串四百文。[8]

清代，各省督撫大員向來有進貢方物之例，凡逢年節及帝后壽日，官員們都會向皇帝和皇室進貢。所貢之物品類繁多，既不乏奇珍異寶，亦多有土產土貨。西瓜作為地方特產，自然常常被列入其中。道光元年（1821）各省督撫鹽政關差等每年呈進土貢單檔案中就記載，“直隸總督進蘋果1500個，沙果1500個，香葉1500個，鮮桃1500個，西瓜150圓”，“山西巡撫進西瓜200圓”。中國臺灣地區種植的賜種西瓜，還曾是康雍乾三朝欽點的貢品。在康熙朝收復臺灣之后，清廷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開始欽頒優良瓜種至臺灣種植，并令所產西瓜擇選適當數量貢入宮中。每年春季，閩浙總督和福建巡撫便奉命領回瓜種，于當年七八月間委派專人赴臺灣擇地種植。臺灣氣候溫暖，待到十一二月份，西瓜便可成熟，自臺灣裝船運至廈門，再轉運福州，派員由驛路馳送京城，專供皇宮正月使用。康熙五十三年（1714）十一月，閩浙總督范時崇派遣把總沈國臣到臺灣辦運西瓜，不想途中兩次受風信所阻，直到次年二月初六日才到浙江。考慮到天氣轉暖，西瓜路途中不免損壞，范時崇不勝惶恐，趕緊上奏康熙帝說明情況。康熙帝在奏折上批閱：“知道了。”[9]良種西瓜在臺灣種植，雍正帝嘗后都不免贊嘆“西瓜種著了，甚好”[10]，甚至還專門令泉州及臺灣土產西瓜不必按例進呈，可見在臺灣播種的賜籽西瓜品質之優。

年年瓜相似用途變多端

西瓜水分豐富、味道甘甜，沙甜的瓜瓤可供日常食用，脆嫩的瓜皮可以用來腌制小菜。瓜果不但可供宮廷筵宴，還可充當祭奠供物，亦可作為賞賜頒予內外臣工，甚至可以雕刻制作成西瓜燈裝飾內廷，用途可謂五花八門。

《康熙朝大清會典》記載，每年自七月十五日起，至八月十五日止，凡筵宴，每桌用西瓜1個。宮中供應的西瓜數量十分可觀，清宮內務府檔案記載，光緒十五年（1889）菜庫奏報，當年自大暑節起至處暑節止三十余日，皇太后、皇上茶房每日便傳用西瓜1000余個。[11]其數量是否屬實，已難查證，但其用量之大，可見一斑。御用西瓜對口感有嚴格要求，如若西瓜品質不佳，相應官員便會受到議處和責罰。嘉慶二十四年（1819），因所進“西瓜過生、無有口味”，內務府值年內管領4員各降1級頂戴、罰俸2年，總管內務府大臣等6員亦罰俸1年。[12]另外，據《清稗類抄》記載，“御廚供膳，小菜俱盛以碟，如腌西瓜皮之類，亦燦然大備，其味精絕，聞別有泡（炮）制之方”。可見，清宮中除了食用西瓜瓤，也偶將西瓜皮作為食材，用以制作御膳。

西瓜作為時令流行的瓜果，在清宮中亦被充作祭奠供物，出現在供桌之上。《嘉慶朝欽定大清會典》規定：凡薦鮮之品，正月用韭菜，二月用小蔥、菠菜、芹菜……六月用西瓜……俱按期交送掌儀司，以備供獻；又定：奉先殿薦新蕓薹菜、茼蒿菜、蘿卜、茄子、黃瓜、香瓜、西瓜，由大官署辦送；上墳、奠筵所需香瓜、西瓜、鮮菜，各據所司移付給發。宮中舉行的祭祀活動，西瓜是供奉的新鮮瓜果之一，對其上供時間、采辦等都做了規定，側面反映出西瓜在每年特定時節的代表性。

西瓜因其外形和名稱，被寄予“團圓”“喜慶”之意，因而成為饋贈禮品，皇帝也常將西瓜作為賞賜頒給臣工。康熙帝外出駐蹕行宮曾多次連日賞賜西瓜等水果給大臣官員、執事人員、護軍和七省官兵。乾隆元年（1736），乾隆帝賞賜直隸總督李衛臺灣西瓜1個，令李衛感動不已，謝恩稱：“圣主在九重之上，念及微臣，瓜瓞綿綿，自天錫（賜）福，薦之幾筵，分之滿門，歿存均沾，銜感無地。”[13]乾隆四十五年（1780）七月，六阿哥永瑢賞西瓜給六世班禪額爾德尼，班禪十分喜歡，乾隆帝便又派人賞給西瓜和甜瓜，班禪感戴非常。[14]原本普通的西瓜，經過皇帝的賞賜，變成了皇帝對臣下的莫大恩寵，與臣子的進貢相應，一賞一收間，成為君臣之間聯絡感情的重要載體。

除了傳統的食用、祭祀之用外，西瓜還別出心裁地被制成西瓜燈來裝飾內廷。雖然西瓜燈在清宮中的具體出現時間已不可考，但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檔案來看，這種源自民間的藝術品亦是清代宮廷的重要裝飾之一。內務府檔案記載，嘉慶六年（1801）七月十五日，遵旨辦造西瓜燈20對，系各殿座安掛并賞用。嘉慶七年（1802），內務府造辦處亦照數辦造。[15]這里的西瓜燈，一般選用端正青皮一色西瓜，將瓜瓤去除，內置燈燭，并在瓜皮上鏤空雕飾花紋，再通過不同配飾和工藝，吊掛山楂果、杜梨果、海棠果、青白果等，造型成不同款式。檔案中記載的名目就有掐鐵絲畫五彩寶蓋雕花紋西瓜燈、畫彩花卉西瓜燈、滿雕龍鳳花紋西瓜燈等，可見其式樣之多樣和精美。雖然目前尚沒有影像圖錄能夠記錄清宮西瓜燈的具體形態，但我們已經能夠從清宮檔案及民間延續至今的民俗中略窺一斑了。

經由古代絲綢之路引進到中國的西瓜，在清代宮廷中深受青睞，成為慶典筵宴和傳統節日的必備水果。從西瓜的產地、品種，到日常食用、祭祀，甚至延伸到皇帝恩賞、民俗文化等，都具有獨特的清宮特色。

注釋及參考文獻：

[1]張中義，柏桂英，徐萍.中國西瓜史探討[J].鄭州輕工業學院學報（自然科學版），1995：4.

[2][6]題為采辦上用西瓜情形事，檔案號：02-02-037-002684-003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3]清初漢族平民投靠滿洲貴族或八旗官兵為奴仆，尋求庇護，稱為投充。

[4]會計司為辦理病故西瓜園頭高明長子高德齡呈請頂替當差事，檔案號：05-08-005-000198-002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5][8]菜庫光緒元年中秋節慈寧宮添行宮口西瓜所需錢文等項數目清冊，檔案號：05-08-009-000477- 001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7]奏為中秋節用采辦西瓜處被水受傷不堪應用事.檔案號：05-0871-04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明清宮藏臺灣檔案匯編（第8冊）[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9：114.

[10]洪安全.清宮宮中檔奏折臺灣史料（第1冊）[M].臺北：臺北故宮博物院，2001：176.

[11]菜庫承辦庫掌長山為請領安肅等處瓜菜園頭大暑至處暑所進皇太后皇上茶房應用西瓜等所需津貼銀兩事，檔案號：05-08-030-000539-003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2]總管內務府奏為菜庫所進西瓜過生將內管領瑞成等各降一級事，檔案號：05-0603-00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3]李衛奏為欽賞臺灣西瓜謝恩事，檔案號：04-01-12-0002-04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4]永貴奏為六世班禪額爾德尼謝賞西瓜甜瓜恩折，檔案號：03-0189-2836-03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5]造辦處燈裁作為實銷成做掐鐵絲畫五彩寶蓋雕花紋西瓜燈等工料銀兩事，檔案號：05-08-030-000070-008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作者單位：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