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金鋒
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親身感受過耕牛時代的生活。如今我回老家,能看到牛,卻成了稀罕事,更別說看到耕牛了。雖然我們農村早已步入農業機械化時代,農民坐在自家地頭就能顆粒歸倉,可我依舊懷念那個給我帶來美好記憶的耕牛時代。
說起耕牛時代,就不得不說牛。自打我記事起,我們村每家每戶都喂著牛。我家喂著一頭老黃牛,平時沒活的時候,通常在街門外樹上拴著。在它的一側房根底下有一個固定的牛糞堆。每天下午放學回家我就和爹從牛棚里出糞,伸著脖子,彎著腰,背著糞筐,把糞背到固定的糞堆上。爹說,我們每天必須要保持牛棚干凈。
我們村西邊,有一條小河自南向北流淌。在小河畔,七八歲的我放過牛,也體會過“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中的《所見》。騎在牛背上,伸著脖子采摘熟透的黑色桑葚,也其樂融融。
再大一點,十歲左右吧,每天放學回來,我就擔起家里喂牛的差事。有草的季節,特別雨水充足的夏天,我和伙伴們到田間地頭割草,通常能背回尖尖一筐。冬天沒有草,我和爹從麥場上圓形的麥垛掏麥秸,背回來用鍘刀,鍘成小段,加料喂牛。
牛料,以碾米、磨面粉去掉的谷皮、麥皮居多,我們老家統稱叫“麩子”。沒有“麩子”作料,牛是不愿吃的。每次,我都從草池里乘兩篩子草,倒進石槽里,然后挖兩升料放進去,再用木棍攪拌均勻,牛就開始拱著吃起來了。
上了初中以后,我就會趕牛車了。還是一個好把式呢。一大車麥子,我都能順利送到麥場上。耕牛時代離不開趕牛號子,雖然現在已成為時代的產物,但曾經在我們農村廣為傳之、用之。在我們那片農村通用趕牛口令有:“嘚、嘚”(往前走),“吁、吁”(停止、站住),“喔、喔”(右拐),“咿、咿”(向左轉),“稍、稍”(向后退)。這趕牛的“吆喝口令”至今使我難忘。
我們家人口多,地多,家里的農具樣樣齊全。如:犁、耙、木拉子、鏤、豁子。想到這些農具,依稀看到爹當年犁地、耙地、木拉子、豁地、搖簍播種的身影。
我們家的犁,是單轅犁,由轅、架、鏵組成。犁鏵呈三角形,翻地面特別光滑,在耕牛拓荒牽引驅動下,腳下的田地翻旋成一道溝,來回依次翻轉,最后把整個田地翻轉出一棱一棱的,就像書的扉頁。我爹是犁地老把式,彎著腰,一手扶著轅把握著方向,一手牽著牛,呼著牛號,犁出的地間隔均勻、土松、碎。
我們家的耙,棗木的,比較沉重,長方形木架結構,中間有兩腳踩的豎撐,兩個寬平面下安裝著數個鐵齒。爹站在耙上面,一手拉著牛韁繩,兩腳使力,用力晃動著身軀,可以把土里雜草、莊稼殘根拉出,能更好地把土松好。
我們家的木拉子,用荊條編制而成,就像掃床的笤帚形狀,比耙的作用更好,能使地里的大坷垃變小坷垃,更有利于下步播種。犁、耙、木拉子前期工作做好以后,就該用鏤播種了。
我們家的鏤,也是四鄰八家常借的家伙事。木質結構,由扶把、鏤架、斗、鏤鏵組成。鏤架上安裝著一個斗,斗中間有個漏孔、斗里側拴著一個竹耙子齒,晃動可以讓種子均勻地從斗孔流到下面鏤腳,順勢滑到泥土里,即完成播種過程。
我們家的豁子,由豁身、豁鏵組成,與鋤功能一樣,用來清除莊稼壟間雜草的一種農具,只不過與鋤不一樣的,是用牛力代替了人力,干活更快。但與鋤相比,干出的活不是很精細,壟里的雜草除不干凈。
在當時我們還是手工割麥子。鐮刀,就像阿拉伯數字里的7,一橫頭部安裝著鋒利的刀片,一豎連接著彎曲木棍。鐮刀,是割麥子必備工具。
整理麥場,等待收獲。當時我們那里的農村村外四周,每家都有一塊平時閑置的地塊,叫麥場。快到收莊稼的時候,要做簡單的處理。灑點水,套上牛用碌碡把場地碾壓平,變硬實,不至于把麥粒碾進土里。
那一片片金黃的麥田地里,夏風吹過,翻起一束束麥穗浪花。爹隨手拽兩個麥穗,放在手心里一搓,飽滿的麥粒就露了出來,看到堅硬的麥粒。爹就開始發布收割的命令了。夏收開始了,我們一家人披星戴月搶收。
爹分工明確,他打頭陣開浪,二哥、三哥、大姐、二姐,齊頭排開,如排山倒海、勢如破竹之勢,齊刷刷地割起來。只見他們,頭戴草帽,脖子上掛著白毛巾,右手拿鐮刀,彎著腰背朝天,眼望著前方,左手抓麥子往后一拉,割完一刀,順手放在一旁麥腰繩上,緊接著又往前一勾,釣住前面的麥子又割,再放在那麥腰繩上,直到能捆一捆麥子,再繼續搳下一捆。我和爺爺負責麥腰繩打捆。
大哥主要負責趕牛車往麥場上拉。牛排車上一座座小麥山,裝載著全家人一年的收成希望。一車車麥子拉到場上,平鋪開來,在烈日的暴曬下,打場就開始了。
沐浴著釅釅的夏風,全家人看著拖拉機拉著滾輪壓場。在我記憶當中,壓場大都輪流租用拖拉機了。拖拉機歡快的突突聲,在烈日下奏響。滾輪在麥秸上飛快地轉圈滾轉,已壓偏的麥秸輕飄飄地飛舞。待到麥穗散落、所有麥秸壓偏,全家人開始用叉子翻場,翻完場后,再等拖拉機碾壓。通常翻兩回場,開始起場,再用叉子把脫粒的麥秸放在場邊,堆成麥垛。
脫下來的麥粒,用木锨或推板,堆成堆,接下來就到了揚場的環節了。揚場就是用木锨麥子揚到空中,利用麥粒和麥余子的重量差借助風力將它們分離。
爹、大哥都是揚場的好把式。我主要負責撩捎,就是用大掃帚把麥余子清理到一邊。娘在一邊用簸箕對麥余子進行二加工,端起簸箕,舉過頭頂,進行麥粒和麥余子二次分離。
忙了一天,揚場成了關鍵,往往迎著晚霞進行。爹和大哥圍著麥堆,彎腰,走著弓步,抬頭,用木锨輕輕鏟上一锨脫完粒兒的糧食,手腕一抖,一個短促的回旋,空中便劃出一道奇妙的弧線,糧食們就編好了隊,依次飛行,接受風的考驗和洗禮。“刷——”莊稼人的喜悅和幸福唯在此時被演繹得淋漓盡致。我在下面不停地揮動著掃帚,不一會兒,便出現一堆完全脫皮的麥粒。
揚完場后,看到黃燦燦的麥粒,爹娘喜悅在心頭,開始用簸箕裝袋。我家地多,收成又好,打一場下來,能裝二三十布袋。每次裝完袋后,爹都在一旁數一下袋數,唱著小曲,隨后就裝上小排子車,趕著牛往家里拉。
單就收麥子說,從收割、打場、揚場到裝甕歸倉,需要很艱辛的過程。當時那個苦,那個累,那個筋疲力盡的模樣,叫人心酸,但就是打心底里高興,豐收是爹、娘最大的期盼。一大家子人,好幾張嘴等著吃飯呢。
我的家鄉農村,是耕牛時代的代表農村,是華北平原普通的小農村,也是北方農村生活進步的現實縮影。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眼前的農民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排排整齊的磚瓦房已滿足不了生活的追求,他們的腳步已踏進近郊縣城的樓房。
新時代的農村早已步入了機械化時代。新時代的農民不斷收獲豐收的喜悅,已信心滿滿地向往美好生活的康莊大道上。
耕牛時代已漸漸離開了我們的視野。但對我來說,陪伴我18年的農村生活,給我留下了難忘的美好時光,豐富多彩的人生經歷和抹滅不了的鄉愁。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