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連光
盛夏七月,我隨伊金霍洛旗文藝創作釆風團下鄉釆風,又一次路遇我童年的故鄉——札薩克鎮臺格廟五連寨子。車窗外的世界,泛起層層疊疊的光影,隱隱約約地涌動那些若有若無的畫面,心依稀被溫暖過,曾經也似乎快樂過。目光悠然,追問天邊的綠野……
五連寨子,原名烏爾圖梁,后為原札薩克旗保安團第五連駐地,筑有土寨子,民國年間成村沿用。解放后為臺格廟鄉,公社駐地,后為臺格蘇木,高勒音廟村民委員會駐地。一直沿用到2014年,才被全部拆除廢棄。
五連寨子,我深深眷戀的地方,我在那里住了整整10年,離別了已47年,途中去過多次,一次比一次殘留痕跡更少。它是一幅秘藏的圣符,一座精神的殿堂。兒時的五連寨子,留給我更多的是一份苦澀的記憶.……
五連寨子,現已夷為平地,但是在我的腦海里,它是一座古老的城堡。四合院子,土打城墻,大門口有兩座高高的城樓,好似兩位士兵站崗放哨的地方,四邊的土城墻厚重而結實,上邊能推小平板車行走,非常寬厚,我們小孩子在上邊經常奔跑玩耍。那黃泥打的墻太結實了,是哪年哪月建的,我確實說不清楚,也查不到了。過去的五連寨子在煙熏火燎中面目全非了,也被輝煌的歲月給催化了。那時的五連寨子土墻土房,柳椽柁檁房,正房有八大間,東房殘留四間,西房基本被拆除,后來住房家屬蓋了幾間羊圈豬棚。土房配火炕,拉風箱土灶,冬暖夏涼,就是透氣不好,冬天做飯,滿家的霧氣,漆黑一片。
當時我們居住在五連寨子里有四戶人家,都屬于供銷合作社系統的人。光孩子就有十七八個,那時也不搞計劃生育,每家最少是四個孩子。記得姓翟的一家鄰居,男孩有大寶、二寶……一直到六寶,還有兩個女娃,一家十口人,也不稀奇。家家和睦溫馨,老大拉老二,老二拉老三,幾家鄰里和好,團結互助,誰家吃好的,還給鄰居送上一碗,讓孩子們賞個鮮,家家稱得上“最美家庭”。孩子們更是樂于助人,感情深厚,積極進取,儼然一個和諧的大家庭,和諧的五連寨子院。在那個年代,我感覺像童話世界里的小城堡宮殿,閃電耀眼的白光里露出它的古樸大方,人與人之間那么單純、善良、友好、情深。古色古香的五連寨子,四角微微翹起,像大鵬展翅,即將凌空,這大概顯示非凡的抱負,雖然翼然,但始終飛不起來,然而又摻糅了深深的遺憾。
記憶中,兒時的五連寨子,白天的天空是瓦藍瓦藍的,瓦藍的天空上有耀眼的太陽,晚上的夜空是滿天的繁星,滿星的夜空有明凈的月光。入夜,一閃一爍的螢火蟲在身邊飛來飛去,捉了螢火蟲,放在手心,看它閃爍著在手掌上爬行,忽地,它又很快飛走了。那時,還沒通上電,家戶照明只能用煤油燈。制作煤油燈很簡單,拿一個用完墨水的小瓶子,找一個酒瓶蓋,用大洋釘釘一個洞,然后用棉線來回合上幾股,穿過酒瓶蓋的小孔,將煤油小心翼翼灌入墨水瓶,合上帶有穿好棉線的瓶蓋,就大功告成了。若造一個大一點的煤油燈,你就選一個大一點的瓶子,棉線粗一點,自然燈就亮一點了。
煤油燈制作盡管那么簡陋,如豆的光芒只能照亮幾尺見方的空間,甚至連燈下的人影也模糊不清,可是正是因為它的存在,人們的生活起居和勞作才能正常進行。入夜,我在燈下聚精會神地學習,媽媽在一旁也在搖曳的燈光下,忙著縫補衣物,干白天沒有忙完的活。
小學五年級以后,可能是升初中的原因,作業量較大,白天往往寫不完,需要夜晚點燈熬夜繼續。也許寫作業太多的緣故,也許是自己過于刻苦的原因,也不知是握筆太重,右手小拇指和中指都磨出了一層繭子。也許太過于用心,經常煤油燈的火苗竟然把我前額的頭發都燃著了。有時不注意,火苗就燎了眉毛,早上起來,對鏡一照,兩只鼻孔被煤油燈熏得黑黑的,讓人哈哈大笑,這還經常受到兩個妹妹和小弟弟的取笑。夜晚困了,稍不注意,碰翻煤油燈,散發出一股煤油味在桌面上,媽媽心疼地老是催促,“睡覺吧,睡吧,明天再寫”。
多少年后,每每回想起那些年每晚趴在散發煤油味的桌前熬夜奮讀的場景。我沒有讓關心我的家人和老師失望,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畢業都是全班成績前三名的學生,當然上天也沒有辜負我的付出。那盞昏黃的小墨水瓶的煤油燈,在黑暗無助的漫漫長夜,它是那時照亮我人生前程的指明燈。
冬去春來,小燕子抖落一身寒霜,唱著歌兒,穿著美麗的花衣服,帶著暖暖的春意從南方飛回了北方,落在了我們五連寨子。我們家家屋檐下筑巢造家,甚至飛到家里的房梁屋頂上,建筑小家,繁殖后代。六七十年代,我們地處毛烏素沙漠邊緣的臺格廟公社,四野荒涼,黃沙漫漫,公社附近也沒有多少戶人家,綠色很少,樹種單調,也就幾種本地樹種了,柳樹、楊樹、杏樹、沙柳。沙化嚴重,沙進人退。森林覆蓋率不足2.5%,漫漫黃沙無情地吞噬著人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沙梁盡禿頭,灘地無樹林;黃沙滾滾流,十耕九不收”。春冬季節,沙塵暴頻發,經常有大風沙,一刮起來天昏地暗,家里點著燈照明,沙丘沙梁上,好像高射炮發射,人們根本睜不開眼睛。對抗沙漠,治沙造林,變林海綠洲,戰勝貧困的過程,那是非常艱苦的,一代人接著一代人干,黨的領導好,政策好,又趕上了好時代,我的家鄉才大變了模樣。那些我就不談了,只談五連寨子里的童年。
一天下午下課后,我早早趕回家,領著兩個妹妹和小弟弟一起去掏苦菜,一般就是三種菜,蒲公英、苦菜、甜苣。我們小時候叫蒲公英為推推,我們家鄉的報春菜,看到推推和苦菜,就聞到了春天的味道,這些野菜相約而來,喜滋滋地鉆出地面表皮,用稚嫩的淺綠色裝點著大地,自然野菜生長基地是我們小孩給起的名字,不是人工培養出來的。有“大沙灣”“二沙梁”“紅圪堵”“清水灘”,都是小孩們瞎起的名字,不過這些地方,苦菜多,比較容易掏,離家的距離也不算太遠,小孩們還互不相告,保守秘密。運氣真好,我們姊妹四人,每人掏了一筐,不過四人筐的大小是不一樣的,老大柳編筐也大,老二自然也就柳編筐也是排行二了,老三也就編三了,老小自然就是最小了。每人實實地裝了一筐,天也快黑了,不好,大風已致,沙梁上又發起了高射炮,我吼一聲:“快跑,大風來了,回家”。四人一起站起,抬頭一看,傻了,天昏地暗,沙梁上大風沙壓下來了。我急命令:“快倒掉苦菜,回家!”我自然帶頭倒掉,妹妹和弟弟跟我一起倒在一塊,把空籮筐頭上一戴,“跑呀,回家!”四人手拉著手,互相挽著往家跑。狂風夾雜著巨大的沙塵,天地連在一起,看不清回家的路,憑我們熟悉的感覺,四人擁抱著摸索回家。母親早已等急了,站在了五連寨子的東城墻下等著我們,不停地吼叫我們的名字,那么大的風,我們哪里能聽得到。我們線路熟悉,憑借著感覺回家,基本沒有繞路,還是順利回到了家中,東墻外與母親匯合。第二天風停后,我們又去找我們昨天掏的苦菜,由于風沙大,也不知風刮走了,還是風沙壓了,四人誰也沒有找到。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在我記事以來,青黃不接的三四月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日子。鄉親們盼望著苦菜早點露頭,有了它,就有了度春荒的希望和信心。每天下午放學后或星期天,和妹妹以及相約幾個小伙伴們,挎著籮筐,走進離家五六里遠的沙灣、草灘,沐浴著溫暖的陽光,穿梭在泛綠的田野上,呼吸著青草和野花的芳香,置身于美麗的大自然中。一邊掏著苦菜,一邊唱著兒歌,“歌唱二小放牛郎”“我愛北京天安門”,不知不覺,在說笑歌聲中一會兒就掏滿一籮筐。有時掏滿籮筐苦菜,日頭還高一點,我們就會在沙灘上、田野上瘋玩。捉蝴蝶、逮螞蚱、打圪堵堵、踢毛踺子、玩花手絹……玩夠了,也累了,隨著“回家嘍”的一聲吆喝,我們便挎上籮筐,踏著鮮紅的夕陽,一個個紅撲撲的小臉蛋,高興地走在五連寨子回家的原野小路上。春天的小嫩苦菜,我們吃一點,剩下的全部喂豬了,它是養豬整頓口糧。那年代的豬最重也就是120斤重,不然都在百十斤之下,沒有糧食喂呀,人都沒有吃的,何況豬呢?
那時的日子,比苦菜還苦。如今,人們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每天三餐大米白面,大魚大肉吃,導致得“三高病”的人很多。于是,每年春天到了,野外掏苦菜的人隨處可見,涼拌苦菜早已成為人們餐桌上的金牌菜。特別是當下,不僅普通農家人愛吃,而且城里的好多有錢人、大老板、有權人也熱衷于吃苦菜。還熬苦菜湯喝,說清熱解毒,抑菌抗病毒,抗腫瘤,真是要感恩大自然對于人類的饋贈。
五連寨子,我的故鄉,當我再次走進這片故土,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雖然已經好久沒來了,但是要一踏進這片熱土,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童年宛如多彩的樂譜,譜寫了一件又一件的趣事,童年是雨后的彩虹,是一本記憶的畫卷,更是那最值得我們回憶的美麗時光。童年就是生活的一杯美酒,童年就是甜蜜的夢想,童年就是我們將來的夢想!啊,童年,你是多么令人神往!
我一直是一個戀舊的人,一直喜歡舞文弄墨,喜歡將那些散淡的記憶,飄忽的往事,都描繪在一篇文章中。五連寨子,我自己認為是一座城,它守住了一段光陰。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都有過擦肩的緣,都是過眼煙云,總有一些剎那的芳華,在歲月里,熠熠發光。那個五連寨子的舊院里,讀書品茶,干活玩耍,笑語活潑的小男孩,轉身間,已經青絲漸白,漸漸老去。時光啊,太匆匆了。
那是20世紀70年代的一個夏天,天熱了,誰都躲不脫,沒有空調,也沒有民用電,家里晚上點的是煤油燈照明,大家統一都是受熱的份。那時的男人、女人,熱天和現在的穿著漏透剛好相反。天一熱,男人穿短褲,打光胴膀上陣,女人穿得比較嚴實了。對于我們小孩而言,那是比較自由了,候小子有時就光屁股了,涼爽呀。我從小到大,夏天的記憶貯滿我歲月的行囊,夜晚仰視浩瀚無際中的星空,流星常常劃出一道道美妙的亮光,這亮光至今記憶最為真切。
我13歲那年,七月天氣熱,下課后,幫媽媽去臺格廟治沙站園子地里拔草、鋤草,幫大人干點活。那時候只有父親一人上班,城市戶口,掙點工資,一家六口人全憑父親一人工資生活呀,我們姊妹四個和媽媽是農村戶口,自己家里還有兩畝多自留地,大部分是下濕地,有二分排子水地,生活還是湊合能過。一人掙錢,媽媽再適當做點臨時工掙一點小錢,供四個孩子念書,日子也能過的去,生活過得在當時那個公社算得上中等吧,稀淌活水,能吃飽飯。太陽落山后,和媽媽用長長的大鋤抬一個裝滿實實的大筐青草回家,因為家里還喂著一只黑頭綿羊,給它作飼料,順便撇一點小白菜和糖菜葉子,因為那時沒有其他蔬菜,這些鮮菜也算下飯的好菜了。
提起我的黑頭綿羊,真也讓人傷心,一輩子也忘不掉。那是供銷社收購回來的一只非常瘦小的綿羊了,走路都很困難,可能農戶飼養不了,羊本身也可能有病,就賣掉了,頂了任務羊的指標。那時農牧區都有上繳任務羊、任務豬指標,按照養殖的頭數來定,必須給國家上繳任務。供銷社也沒辦法了,殺也沒有肉,不殺上繳其他地方,黑頭羊也趕不動,走不了,爸爸就買了回來,讓我們姊妹幾個在家里養著。這只黑頭綿羊很瘦小,骨瘦如柴,毛皮很次,好像有病,頭上長著兩只彎曲的小犄角,尖尖的,呈淡黑色,嘴角也狹窄,渾身黑不溜秋,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讓人看了很不順眼。
說實話,養羊是很辛苦的,這只羊體格又瘦小,好像有什么毛病,既然父親買回來了,我們姊妹幾人,也就勉強地接受了,根據媽媽的說法,給他驅蟲洗胃,從里到外統統洗了一遍,不吃不喝無精神不拉屎的現狀改變了。我們又給他單獨蓋了一個小羊圈,按他的頭腦大小,做了一個皮式精致的龍頭,給他戴上,拴了一條4米長的繩子,每走一步也把他牽著,到野地里、自留地里都牽著他,他也逐漸很聽話,叫一聲就跟著走,“咩咩咩……”樂哈哈的,也不用牽繩,很奇葩,超級魔性,太懂人意了,真叫人喜歡。我們放學回家,或從地里回來,總是給他撇些柳樹葉子和其他青草喂他。柳樹葉具有利尿解毒,清熱去火的功效。特別是柳樹芽含有很高蛋白質,喂養很有營養,不到兩個月時間,黑頭綿羊大變樣了,體格變大,發育也健壯了,就頭是黑色的,眼圈還是白色的,蜷曲而又柔軟的毛,像一團團絨球貼在身上,渾身的白色細毛非常的潔白、明凈,像搽過油似的發亮,四只輕巧的小蹄子,走起路來歡蹦亂跳的,小尾巴左右搖晃著,線條也流暢,我們小孩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很有趣味性。
一天下課放學回家,黑頭綿羊不見了,急忙跑到門附近的地里問媽媽,“黑頭綿羊不見了?是不是跑了?”“賣了,賣了35元錢。”我們姊妹四個站在地里傻了,“為什么要賣?”小妹妹急切地問,“要花錢,要吃、要穿呀。”當時小弟弟和小妹妹眼睛都紅了,不由得抹著眼淚。當晚媽媽給說明了情況,說地質勘測隊的買走了,包括羊頭、羊蹄、當時殺的流出的羊血熱鍋凝固后也拿走了,一點不剩,就在糞堆上倒下一灘羊屎,別的統統拿走了。說殺了48斤肉,給了35元錢,當時那個年代算好價錢了。我們姊妹四人再誰也沒有言語,偷偷地在被窩里面抹淚。第二天早上起來,那個殺羊的血灘灘狗呀貓呀,還在舔,小動物直流口水。小弟弟還眼睛紅腫,媽媽心疼,給了一毛錢,弟弟去門市部買了四塊水果糖,那時候一分錢一塊,小弟弟很公道,我們四個小孩每人一塊,小弟弟又把剩余的6分錢還給了媽媽。
打開記憶的閘門,總有一些能夠勾起人神思的舊物。七十年代中后期,是物資匱乏的年代。人們稱四大件,“手表、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也叫“三轉一響”,當時也是最時尚、最緊俏的商品,憑票找關系才能買到的東西。很多家庭都渴望擁有這些生活用品,甚至是年輕人結婚必備的彩禮,夢寐以求的物品。“四大件”凝結著人們往昔的歲月,曾是人們生活中的稀罕物。
自行車,第一大件。有“鳳凰牌”“永久牌”“飛鴿牌”“紅旗牌”,如果在鄉鎮中騎一輛“二八”自行車,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自豪感相當于現代人開的寶馬、奔馳。自行車是當時那個年代非常流行的交通工具。1974年,鄰居家一位大哥說花了176元買了一輛飛鴿牌自行車,家中能有一輛嶄新的自行車簡直是一份榮耀,在同村人的眼里別提多風光了,快把我們五連寨子里住的人羨慕死了。
縫紉機,第二大件。那時候人們綜合生活水平低,不像現代人過一個季節就添一些新衣服,衣服都是穿了又穿,補了又補,所以縫紉機成為70年代生活中的必備物件,不過有條件的家庭會有縫紉機,沒條件的家庭還用針線縫補。那時候,姑娘出嫁,不管女兒會不會做衣服,娘家能陪送一臺縫紉機,是很風光、很有面子的事。
手表,第三大件。70年代的時候,手表可是非常珍貴的配飾,當年比較出名的除了上海牌、鐘山牌手表,就是瑞士進口手表了。家境好的人將手表作為定情信物,或者是嫁妝。而且手表能成為“四大件”其中之一,也離不開它實用性。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里,普通家庭用紙質的日歷,富裕的家庭都是鬧鐘。我們家里一個大紅公雞的圓鬧鐘用了三十多年,家搬到合同廟公社時還用著。那鬧鐘秒針走一下,公雞頭擺一下,質量真好,走時又準確,一直走了幾十年,后來那個傳家寶也不知道哪去了,因為我出門在外念書,不知下落,也沒有查尋。手表,我是在伊旗一中上高二時買的,上海牌的,花了120元錢,這個“嬌嫩物”,為我充當了很多門面,質量特別好,計時非常準確,伴我念書成長了好多年。
收音機,第四大件。70年代的時候還沒有電視機,人們的娛樂放松時間就是靠收音機來消遣了。不論新聞還是廣播、音樂,都要從收音機里聽取。當然,擁有收音機也不是非常容易的事情。那時候人們工資不高,別看一臺老式的手音機只二十幾元錢,那也不是人人能擁有的。在那個經濟落后、文化娛樂生活單調的年代,收音機就是普通老百姓家庭中的“萬事通”。擁有一臺收音機是每個家庭的愿望。晚上,我們一家人邊吃飯邊用它收聽長篇評書節目,別提有多高興了。那時的收音機好似一個家庭的文化源泉,是家庭文化生活的全部寄托。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始終放不下對收音機的那份情懷與迷戀,始終忘不了收音機給我們帶來的快樂和幸福。
記得我家鄰居哥哥娶媳婦,他爸爸是公社的領導,這位大哥哥和嫂嫂在外地工作。四大件全齊,回來結婚時坐著公社的拖拉機,新娘子打扮得真漂亮,穿著也非常時髦,小孩子圍著跟上跑,跟著看。新郎官推著嶄新锃亮的永久牌28型自行車出來迎接新娘,拖拉機上拉著大紅大紅的一對紅皮箱,是娘家的陪嫁妝,新郎親自推自行車把新娘接回了新家。
進入貼著大紅雙“喜”字的洞房,字臺上放著一臺出廠新的收音機,什么牌子的我也記不清了,唱著嘹亮美妙的歌聲。旁邊還放著一臺新格燦燦牡丹牌縫紉機。新娘子左手腕上戴著一個明光燦燦的上海牌手表,左手的袖子還故意往上編了兩圈,示耀人們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左手腕上。我也參加了當時的宴席。那時我感覺到長這么大,從來也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一頓喜宴。確實光盤行動,上多少,吃多少,人們好像不知饑飽,飯量怎么那么大呀!
70年代的“四大件”,明顯貼著計劃經濟的標簽。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收音機,這“四大件”會讓上了年歲的人如數家珍。是它們伴隨著百姓走過了一段能讓人開懷大笑,也能使人潸然淚下的歷史,而我們一生中的某段人生經歷已經和這個“四大件”產生了難以割舍的聯系,在其頭腦中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每每想起它們,心中五味雜陳,感慨萬分。時至今日,無論你住的是豪華別墅還是高級的供暖洋樓,從特定的年代一步步走到未來,我們的幸福生活,就在這深刻的時代變遷中,伸展得越來越滋潤,越來越好。
時間永不停步,我們還將遇見下個未知的年紀,蹉跎另一段人生。打破過去的幻想,從破碎的鏡子里,將鉆出一個嶄新的輕描淡寫、波瀾不驚的你。過去無論好壞的人生仍留下斑駁印記,你的一言一行還帶著往日的痕跡。我拼命為人生涂抹色彩,添油加醋,篩選須臾的片刻,雕刻和反復拓印過程中的細節,只留一身清晰的筋骨,安靜而樸實。這是歲月的禮物。
我是五連寨子的孩子,那是我生命的源頭。在那里生活,在那里長大,因而擺不開對它向往與依戀。那嚴酷而又寬厚的愛,始終不能使我忘懷。在我眼中,五連寨子的指縫與頭發里到處都隱藏著誘人的大神秘。不管我將蹤跡交給何處,心總是朝向它,并且渴望鉆到它的神秘林中去,看看究竟。
五連寨子,已經消逝,東邊那個“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大門市部也早已夷為平地。70年代的供銷社在記憶當中的印象是太深刻了,因為那時父親就是賣貨的,他就是從河北走西口上來的小貨郎。提起“供銷社”三個字,往往是童年那個時候對一些吃的、喝的、文具用品和小玩意的這種渴望糅雜在里面。供銷合作社,是一個農村合作經濟組織,曾簡稱合作社、供銷社,它有近百年的歷史。這個經濟組織,對城里人來說印象不深,因為它在縣級以上的城市,幾乎只設一個類似商業局的管理機關,不太引人注目。而在廣大農村鄉鎮它有經濟實體,而且在新中國成立后有近四十年的輝煌時期,影響力非常大。可以說,五十歲以上的農村人,沒有不知道供銷社的。
布票、油票、糖票、糧票、茶票(老磚茶)是那個物資匱乏年代憑票供應的有力見證,平常很多東西銷售很緊俏,逢年過節更是摩肩接踵,往往明天到貨的東西要提前一天在供銷社門口豎起牌子提前通知,而第二天一大早還沒開門就有長長的隊伍在供銷社門口排隊等候了。
當時的供銷社里高高的柜臺,把營業員和顧客是隔開的,我們小孩去買東西,就看到一個頭和兩只手。很多東西都是按斤兩賣的,用紙包裝的,沒有現在的塑料袋,很少像如今包裝好的。打一斤酒、一斤醋、一斤醬油……都是用木制的提子打,有一兩的,二兩的,半斤的,一斤的……記得先早是用木制的,后來改用了鐵皮做的,再后來改為不銹鋼的、塑料提子了……當然打酒的提子,不會去舀醬油了,那樣會帶上咸味了。比如說我打二兩酒,營業員就用小號木提子,在酒壇子里勾兩下用敞子倒進瓶子里,營業員已經耍活了,非常麻利。買一個混糖餅子,二兩糧票,一毛錢。那年代也沒有成衣的,都是到供銷社買布自己做,但是布票是按人頭供應,沒有布票光有錢也不行,是計劃經濟的時代。營業員一把柄布尺子非常靈活,動作敏捷,隨心翻作,速度又快又準確,手藝那是絕了。三尺一寸,標準不務,不差半分。比如回家做褲子,褲長三尺一寸,少半分你就短了,那行嗎?布尺是最公正的,不會多一分,也不會少一寸。做人,也是一把尺子,于情充滿溫暖,于理凸顯公平,于法彰顯正義。我們家過去就有一把楠木做的尺子,木質堅硬,耐腐蝕,壽命長,材料珍貴,易于長期保存。媽媽就珍惜這把尺子,磨得光禿禿的,刻度的明點點都看不清了,一直沿用多年,因為媽媽還是一個很好的裁縫,我們小時候的衣服,都是她親手制作的。
供銷社門市部,實際上是生活資料供銷部,正面墻上有幾個紅色大字:發展經濟,保障供給。大字上面的墻面是明黃色洋漆刷的毛主席語錄,具有那個時候的鮮明印記。屋內三面墻壁上都擺放著高高的大貨架子,中間有隔板,分的好幾層,能放好多好多的物品,中間還有高高的柜臺,柜臺里也擺放著很多琳瑯滿目的貨物,大貨架頂上一溜橫板是花花綠綠的彩繪。售貨員稱為“站欄柜的”,柜臺幾處都放著黑色的大算盤和手提式的小盤子秤。擺放的展品就是賣品,構成了日用商品的大千世界。
五連寨子門市部,也是臺格廟公社的最大門市部,它分為針織日用品區、棉花布匹區、食鹽煤油鐵器區,農副產品收購區等等。針頭線腦、鞋帽襪帕、毛巾枕套、煙酒糖茶、碗筷羹匙、筆墨紙硯、牙膏肥皂等,一應俱全。我最喜歡的小人書也欄柜里一本一本擺在醒目位置。春節前夕,欄柜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年畫。買賣時嚴格遵守“先交錢,后付貨”的原則。買貨的站在柜臺外,與商品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只能飽眼福卻觸摸不到,顧客以旁觀者的身份對商品諸一瀏覽品評,最后選定拍板:“我就要這個”。于是讓售貨員拿出來,顧客驗貨,付款結賬。我們這些小孩,小臉兒緊緊貼著櫥柜玻璃,盡情欣賞著擺放在里面的商品。陳列的物品讓人目不暇接,就算擠扁了鼻子也渾然不覺。
日常的花銷用度,“油鹽醬醋靠母雞,半大豬解決單棉衣”,農村婦女懷揣幾個雞蛋,到門市部轉手兌換變現,轉身就可以買到家里所需的日用小商品。當年的農戶生活也花不了幾個錢,無非就是買點油鹽醬醋、洋油洋火。大粒鹽一毛二三分錢一斤,醬油醋每斤也在一毛錢左右,洋油(煤油)一毛二能打滿滿一瓶,洋火(火柴)二分錢一盒。我們家就不一樣了,父親掙著工資,每月還有三四十元錢呢,日子相對還好過一點。
供銷社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生活用品、食品、衣服鞋子等都有賣的,包括我愛看的很多小人書。小人書里圖文并茂的字句,許多的故事沉淀在記憶里,至今難以忘懷,有點零錢買一點水果糖嚼上,買本小人書看上,感覺很幸福。實際上說起來也很羞澀,囊中無錢買不起,只好遄著看書,賣貨大爺也知道我沒錢買,笑嘻嘻地看著我,不管我,由我翻閱,因為我們在一個五連寨子里住著,他和父親是同事,自然放任我自由。小人書很多,《隋唐演義》《封神演義》《三國演義》《水滸》《赤壁大戰》《楊家將》《呼家將》《武松》《槍挑小梁王》《岳飛傳》《鍘美案》《十五貫》《劉文學》《艷陽天》《金光大道》《白求恩在中國》《黃繼光》《活愚公》《小兵張嘎》《英雄王二小》《劉胡蘭》《高玉寶》《閃閃紅星》《東郭先生》《半夜雞叫》……小人書也叫連環畫,是一種以多幅畫面連續表現事或事件發展過程的畫形式,它以充滿吸引力的故事,簡潔明了的文字配以寫實的畫面,曾經是很多人心中最為深刻的兒時閱讀記憶。是“小人書”這個真誠無言的伙伴,充實了那貧瘠的兒時歲月,讓無數的孩子們從“小人書”這個窗口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汲取精神營養,品味到了珍貴、應有的快樂時光。有時候看忘了時間,小妹妹、小弟弟跑來門市部叫我回家。“小人書”伴隨著我們那一代人的成長,可以說,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它引領我認識了這個世界。小人書里的世界,曾慰藉了許多孩子的童年,當年小伙伴們中流行的是捧著小人書,那份如癡如醉的程度,絲毫不亞于現在小朋友在平板電腦上玩游戲。
那時候的供銷社,有著大而全的意思。里面什么都賣,只要和生活有關的東西都有,人們需要什么就到供銷社去買。有獨一無二的“尊貴”地位,全公社十幾個大村,才有四個分銷店,如果能當上站柜臺的售貨員,那是很吃香的,讓人羨慕不已,找對象時自帶光芒。供銷社,折射出了怎樣的時代變遷?供銷社,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詞,曾經憑票購物,排長隊盛極一時,承載著幾代人的集體回憶。
昨天為歷史,明天是未知,而今天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禮物,是為我把它叫成現在,我躺在舒服的沙發里,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越變越美好的東西就是回憶,懷舊經典70年代的電影,人生才得以豐潤,歲月才滿溢詩情。70年代的老電影承載了我們對時代的溫暖記憶,也是那個時代特定的符號。
《地道戰》《地雷戰》,冀中平原高家莊的老百姓在共產黨的領導下,利用地道和敵人斗智斗勇,最終打敗了日本鬼子的故事。這兩部電影那時我至少看了四五遍。70年代由于特殊原因,除了幾部樣板戲外,還有很多打仗的電影我看過,《南征北戰》《打擊侵略者》《上甘嶺》《渡江偵察記》《英雄兒女》《奇襲》《鐵道衛士》《列寧在一九一八》《橋》《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追捕》,場場電影里畫面驚人,扣人心弦,特別是國外的電影精彩逼真的戰斗場面,以及人物性格的塑造,都無可挑剔,直到現在感覺還是很震撼。
朝鮮電影在70年代是外國電影放映最多的,《戰友》《永生的戰士》《看不見的戰線》《原形畢露》《鮮花盛開的村莊》《金姬銀姬的命運》《賣花姑娘》等。朝鮮電影以抒發感情見長。
記得朝鮮電影《賣花姑娘》放映時,不在我們五連寨子的附近,而在離我們住地有14花里的查干淖爾道班放電影,路程較遠,悄悄地和大妹妹偷著看去,怕小妹妹和小弟弟知道,因為她們太小了走路太遠,看完電影回來到后半夜了,所以不通知她們。
《賣花姑娘》上映時,看電影的抽泣聲一片,都為花妮一家悲慘的命運所感動,上些歲數的人依稀能哼上幾句《賣花姑娘》的曲調:賣花姑娘,日夜奔忙,手提花籃上市場,走過大街,穿過小巷,賣花人兒,心悲傷……賣花來呀,賣花來呀。我現在還會唱上幾句,終生難忘。70年代看朝鮮和平時期的電影,覺得朝鮮人生活很時髦。因為朝鮮男的可以穿西裝,女的穿裙子,比同時代的中國人都穿黃藍制服要好看得多。但現在不一樣了,時代變了,中國經過改革開放40多年取得了輝煌的成績,今非昔比了。
長鞭哎那個一呀甩吔……叭叭地響哎……哎咳依呀,趕起那個大車出了莊哎哎咳喲……劈開那個重重霧哇……闖過那個道道梁哎……要問大車哪里去吔……沿著社會主義大道奔前方哎……哎喲喂哎喲喂,哎喲喂哎喲喂……
長鞭哎那個一呀甩吔……叭叭地響哎……哎咳依呀,車輪那個飛奔馬蹄兒忙哎咳喲……立志那個戰惡浪啊,哪怕那風雨狂哎……要問大車哪里去吔……沿著社會主義大道奔前方哎咳喲……哎……
這是電影《青松嶺》中的主題曲,“沿著社會主義大道奔前方”,雖然時隔近50年了,我還會唱,歌詞記得清清楚楚,電影中的人物角色和故事情節也是記得很清楚,那個三馬拉著大膠車的畫面還閃耀在我的眼前,永遠難忘。滿滿的正能量,令人激情澎湃。
這場電影畫面好看,歌詞好聽,熟悉的旋律,振奮人心,但是看電影的過程是非常艱辛的。電影在臺格廟公社的廟圪蛋上放映的(臺格廟大隊駐地),離我們五連寨子15里,談談看電影的場景與回家的瑣事。我們從家里吃口飯早早趕到放電影的地方,累得真也夠嗆,但是一看到放映員開始整理機器,準備放映,累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我們這幫孩子最喜歡見到電影放映員,因為那個年代娛樂活動實在太少了,看電影是非常難得的一種奢侈娛樂項目,所以當放映員背著機器遠遠走來的時候,就會有一群孩子沖過去迎接。放映員倒膠圈,調試機器的時候,大人小孩不由得拍手稱贊叫好。
每次傳來“放電影”的消息,居住的村莊都沸騰起來了,媽媽早早做飯,年輕人梳洗打扮,孩子們天不黑拿著小板凳去占位置,先來的,大都選擇在放映機周圍,那是最好的位置。放映員用木桿掌起白色幕布,或墻上掛上幕布,一邊放一邊蹬著飛輪發電,手搖放映機吱吱響起,另一個世界就在人們眼前展開了。看一部電影,用一兩個小時體驗別人的喜怒哀樂,等銀幕落下,你還是你,我還是我。“851851,我是延安我是延安……”“為了勝利向我開炮……”這些臺詞來自《英雄兒女》。每一部電影都是經典,至今記得,對每部電影的情節了如指掌,甚至能把人物語言動作神態模仿得惟妙惟肖。
露天電影,人頭攢動,歡聲笑語。有時候看電影也會出現一些矛盾,前面比較高的小孩擋了后面矮的小孩,發生爭吵現象,人們只顧看電影,不管其發生的事情。電影結束,放映員開亮電燈,放電影場地上頓時又熱鬧起來,人們有的點著火把,有的打著手電筒向四方散去。那段時光,是我們70年代農村人揮之不去的美好記憶。如今想看電影十分方便,兒子有時間老催我和孩子們一起去看電影,我還是不想去看,因為在家里看電視節目能躺在沙發上看,但是總覺得少了一些味道。這種感覺你們有嗎?
五連寨子,推開童年的記憶之窗,心中便充滿了溫馨和快樂。盡管那時的生活條件遠不能跟現在相比,但是我只取其點滴和感受,分享給朋友也覺得非常幸福,因為人生苦短,歲月無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