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和洗澡,幾乎是每一個人與生俱來的陪伴,不離不棄,如影隨形。
嬰兒時節的洗澡是必須的,否則沒有那句“連嬰兒和洗澡水一起潑掉”的名言。
嬰兒時節理發也是必須的,不但必須,而且有幾分莊嚴和神圣。因為嬰兒的頭發另有一名:胎毛。剪下胎毛制一管毛筆,是當下許多父母為新生兒女備下的第一份人生禮物。
不過嬰兒時期誰也記不住這么多故事,等到記事的年齡,我相信理發與洗澡肯定讓你印象鮮明,而且無論歲月之手如何打磨,等閑都不會忘卻。
我對理發和洗澡就有過特殊的記憶,而且記住一句古話:飽不剃頭,餓不洗澡。
為什么飽不剃頭?因為費時間哪。為什么餓不洗澡?因為怕低血糖唄。
由于理發慢且手續繁雜,尤其要洗頭、吹風、刮臉,甚至還掏耳朵,吃飽了如果半途上廁所,頂著個陰陽頭多尷尬!所以說“飽不剃頭(理發)”,有人生的智慧和道理。
洗澡時講究熱水泡,如果餓著肚子泡澡,血液循環一加速,肯定促進體內的新陳代謝,腹中無食,極易“暈塘”。
先說我經歷的理發。小時候在內蒙古草原小縣城,就一個理發店,所以理發是漫長的等待,等到理發了,理發師的指甲長且利,洗頭時讓人無比恐懼,所以每次理發對于一個小孩子都是一次準“酷刑”,能逃則逃,能躲則躲,實在躲不開,只好一臉大無畏地、無可奈何地坐在高高的理發椅上,等待人生無可逃避的重要環節——理發。
后來從軍入伍,軍營中理發簡單多了,戰備時節一律推光頭,團長帶頭剃,誰也躲不開。一聲令下:“摘帽!”亮閃閃的朝氣蓬勃青春的頭顱齊刷刷閃現在操場上,如果你偏偏留著一頭長發,那壓力之大是不言而喻的了,所以軍營十年,我理發的壓力大大減輕。后來戰備略松,允許留頭發,那時我已經是一個青年軍官了,偏愛時尚的“尼克松式”即“一邊倒”的發型,那個時候的“大分頭”與“大背頭”都市青年的發型進入不了軍營,“小平頭”與“一邊倒”讓人追捧。這種審美習俗的青春記憶是如此牢固,以至于直到一年前,坐在奢華的發廊中理發,我仍然頑固地保持著一邊倒的“尼克松式”。看到年輕的理發師們發型奇異、色彩繽紛,甚至洗頭的姿勢也由“坐低頭式”改為“仰躺式”,你不由不感覺到人生無可逃避的重要環節“理發”早變成了一種享受,一種消費,而這生活細節的變化是與時代共同進步的象征。
到得今年,我改變了發型,因為疫情期間因病住院,曾有半年時間無法理發,頭發長,心煩躁,出院的第一天坐在理發室,跟年輕的技師認真地說:“給我全部推成最短的發型,而且不再染。”青年技師一樂,說:“我給您推個‘青皮。”“青皮”的發型,是不是和天津的習俗有關呢?因為“青皮”是個特殊的市井人物符號,結果就是一個非常非常短的板寸。滿頭白發,出現在了我的頭頂,我從此由“尼克松式”變成了另一個現任美國總統的“拜登式”,無論是發型還是白發,都和他近似,前后四十年居然和兩個美國總統的發型對應,想到這里,我不禁笑了起來。和一些熟人見面,他們都很驚詫,說幾乎認不出我了,我笑著說:“這叫改頭不換面。”
理發說完了,再說洗澡。
我曾經經歷過兩次難忘的洗澡。一次在軍營中參加野營拉練,住在云南高原一座小山村中,小山村剛剛發現了地下溫泉,我們在長途行軍之后準備到溫泉泡個熱水澡。溫泉順著一條水溝流向田野,我們縱身在水溝中撲騰,仿佛騎在一條溫泉龍的背脊上滑動,又像坐一架長長的水滑梯。大家滑到坡下又呼嘯著返身登坡,在溫泉水溝中盡情洗浴和游戲。這種野浴的快樂,至今想來仍讓人毛孔開張,興味無窮。
這是一次田野上免費的溫泉浴。還有一次是付費的洗澡。我從軍營出差到省城昆明,先到一家公共浴室洗澡,付費后每人領一片巧克力糖塊大小的肥皂,我拿著這片肥皂十分為難,因為它的分量太輕,要么洗頭,要么洗身,想二者兼顧是萬萬不能的。
當時肥皂是緊缺物資,按人定量分配,每人每月半塊。公共浴室的這種苛刻,是管理者的無奈之舉,領取小小一片肥皂洗澡,讓我那次昆明之旅變得黯淡無光,我選擇了洗頭之后匆匆在噴頭下淋浴,也為自己的人生洗浴記下了永遠難忘的一幕。
從幾十年前的田野溫泉浴到困頓的“肥皂片難題”,想到今天超市中豐富的洗浴用品,再聯想到建筑在城市里的各種水城、洗浴中心,這些星羅棋布的讓人洗浴的場所,你必須承認洗澡和理發已經上升為一種文化(連洗腳也尚且如此,居然有無數個洗腳城,這就是明證),一種消費模式,一種當年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現代化境遇。
我居住的小區在某一天突然熱水泵出了故障,24小時供應的熱水斷供了,也不過才兩天的時間,卻隱約感覺到了一絲不便,甚至小有怨言,為什么?蓋因已經習慣了。我便琢磨:習慣其實是讓人慣的,如果讓你回到當年一片肥皂洗澡的歲月,怎么辦?想到這里,心,便一下子釋然了。
洗澡,的確是人生莫大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