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旭 蔣里

1996年,在日本錨地停靠的盛京輪上。原旭 供圖
原旭
大連理工大學元宇宙技術中心主任,大連理工江蘇研究院區塊鏈技術中心主任,首席科學家。美國哈佛大學醫學研究院及麻省州立大學訪問學者。主要研究區塊鏈自主可控技術體系、隱私計算、人工智能、大數據等前沿技術,涉及區塊鏈與網絡安全、大數據與云計算、工業互聯網與邊緣智能、知識圖譜與知識推理。
先從我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說起吧。1970年代初,親戚買了一臺相機,那時我五六歲,在家門口附近的一個小緩坡上,他為我拍了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那是一張黑白照片,可能也是我童年時代唯一的一張照片。
那時候照相館不多,去拍照還是一件挺隆重的事情。大家平時很少有機會進照相館,除非是遇上什么值得紀念的大事。等我再次有機會拍照,已是拍攝初中畢業照之時。至于買相機拍照就更奢侈了,且不提相機這種“大件”有多貴,日常拍攝消耗的膠卷都是一筆很大的費用。
1970年代,物資還相對匱乏,“柴米油鹽”在我們生活中占的比重很大,擠占了精神追求和美的享受。生活中很多美好的記憶和瞬間都沒有辦法留住。我后來報考了大連海事大學,初衷之一就是想去看看更大、更精彩的世界。當時,普通人想要出國并不容易,但如果畢業于海事大學,從事航海的工作,那么就能在工作的同時走遍全世界——至少我當時是這么想的。
入學的第一天,我穿上了海事大學的制服,拍了一張照片。這是我人生中非常有意義的一張照片,象征著我人生的新起點。
1992年,我從大連海事大學船舶電氣管理專業畢業。那時,海事大學畢業后是包分配的。我本來可以進體制內單位工作,去交通廳或者進國企的遠洋公司,但是我喜歡挑戰,于是就去了盛京輪船服務公司。這是一家中外合資公司,我在船上從事電機員的工作,下船后在公司從事機務管理,主要負責公司船舶的電氣維修。
說來有趣,其實我選擇成為一名海員,本身就是一次對自我的挑戰,因為——我暈船。第一次實習,從大連港到天津港的航程中,我深切體會到了什么叫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難受。但因為大連港至天津港距離不遠,這種難受我咬咬牙還能夠忍住。加上老船員總說堅持下去,習慣了就不暈了,所以我并沒有放棄,直到那次往返橫跨印度洋的航程。
記得那是1994年的冬天,印度洋還處于季風期,海上的浪三四米高,船晃得很厲害。從舷窗看出去,一會兒是藍天,一會兒是海水,房間里所有沒固定住的東西都在“到處跑”。我把胃里能吐的東西吐得干干凈凈,然后一頭扎到床上再也不想起來了,每時每刻都在想什么時候能到港,數著天數在熬。三天三夜的航程里,我幾乎滴水未進。在嚴重暈船的情況下,你其實感覺不到任何饑餓或口渴,身體很多機能都處于“停擺”狀態,這是一種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終于我們到達了目的地——印度與巴基斯坦交界處的小港口。那里的基礎裝卸設施非常落后,我們的船實際上并沒有靠岸,都是用小船往返接駁貨物,像螞蟻搬家一樣,進度很慢,裝卸貨用了近一個月。也幸虧中途歇了這么久,回程的時候,我才能有體力挺過三天三夜的煎熬。
我原以為暈船這個弱點,也能像內向性格一樣被克服。但是這次穿越印度洋航程的折磨,讓我從此認識到意志力的極限。放棄了“通過航海走遍全球”的兒時夢想,選擇去新加坡從事修船與造船工作。新加坡當時是國際航運中心,也是修船、造船的樞紐,業界處于國際一流水準。1996年我剛到新加坡時,從事無人機艙的設計和建造,也就是現在智慧化船舶的前身。工作上取得了一些成績后,我便升職去裕廊船廠下屬的二級公司做負責人。
28歲那年,我在CEO的職位上管理著近200名員工,卻忽然失去了奮斗的目標。終于,我做出了另一個影響人生的決定:放棄新加坡的工作,去美國留學,改學計算機專業。
當時計算機很“火”,而且我大學本科學的是船舶自動化,本身就有一定計算機基礎,轉計算機專業相對容易。1999年,我前往位于美國匹茲堡的卡內基梅隆大學(CarnegieMellonUniversity)學習計算機。在匹茲堡讀書時我也曾認真思考過,完成學業后該去哪里開啟我的新生活,而偶然的一次回國,幫助我做出了決定。
2001年,我回國時感受到了中國的巨變。我之前一直在新加坡工作生活,然后去美國學習,中間一直沒有回國,缺乏對中國發展狀況的直觀了解。這一次回國,我可謂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再加上我在美國雖然生活的物質條件挺好,卻一直缺乏社會認同感。在美國的時候最怕聽國歌,一聽到國歌眼淚就要流下來。在上述因素的綜合影響下,2002年我完成學業后就決定回國,回到了大連。
我回國之后,大概有三個月的“迷茫期”。一開始,我想留在北京做數字奧運,后來覺得當時的條件不太成熟,最后還是回到了大連,準備做電子政務——這是我在美國的研究方向。那時候,美國政府的電子政務門戶給大眾提供了很好的服務,我覺得在這方面的理念和經驗都可以“拷貝”到中國來,取長補短,讓這些經驗能夠在中國進行推廣和發揚光大。而且,2002年恰逢八大行業信息化建設,而電子政務就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方向。按理說,這應該對我的發展很有利。但真開始實踐,我才發現做事情光有“天時”并不夠,還需要“地利、人和”。
當時,我內心對大連的互聯網產業發展有一些期許,因為國內第一家上市的軟件公司——東軟集團(1991年上市,編者注)就在大連。但現實是,大連很多公司都在做軟件服務外包而不是做產品,這就導致電子政務并沒有發展的土壤,沒有志同道合的同行支撐也找不到真正的業務需求點。所以,我最后放棄了引領中國電子政務的創業夢想。2002年選擇去大連理工大學當老師,開始從事電子商務的科學研究,同時也試圖培養一些學生,來和我一起做電子商務。

2002年,在美國匹茲堡的卡內基梅隆大學校園。原旭 供圖

2013年,原旭在哈佛大學做訪問學者期間,在波士頓的海灘為女兒拍攝的照片。
我去過了很多地方講課,教過許多不同層次的學生,我逐漸開始對大學教育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在我的理解中,大學并不僅僅是要傳授知識,更應該培養大學生的綜合素質,更重要的是讓學生構建獨立的人格與正確的價值觀。21世紀初,我們大學的課堂上,學生們相對缺乏主動討論、主動思考的精神,普遍內斂的性格羞于表達自己的觀點。所以,我的教學內容與形式更多是啟發性的,目的是引導學生們進行主動思考,增強他們的思辯能力,讓他們自己慢慢地完成蛻變。
隨著時代的發展,我驚喜地感受到,每隔10年,學生的素質基本上都能提高一個層次。現在的學生已經很有個性,很敢于表達自己的觀點,擁有更多的學習主動性,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現象。從宏觀角度上看,國家已經開始提倡科研工作應該以解決重大應用實際問題為導向,這是一個非常務實的轉變;從大學的角度看,學術考核標準開始趨于多元化,不再是以前的“唯論文論”,而是引入了一些新的、綜合性的評定標準。這些標準雖然剛開始推行,但我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思維方式上的轉變,相信在不遠的將來就會收獲成效。
在大學里,我從研究互聯網開始,逐步涉足了物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領域,這為我后來轉向研究元宇宙打下了基礎。對我而言,元宇宙是人們未來生活方式的重要組成構建,是必備的基礎設施,也是人們工作與生活邊際的外延與拓展。前幾年,每年都有人提到“元宇宙元年”,但我覺得,2022年才真正到了“元宇宙元年”。我從事元宇宙技術應用研究是因為此前積累了大量的相關領域知識,尤其是自主研發的可控區塊鏈技術體系成果,理順了數字資產的生產關系,讓用戶數據可信,為數據資產確權,使隱私數據可授權共享。正是因為具有的多學科技術融合能力才讓我們技術團隊有信心用圖片講好中國故事,讓中國圖片元宇宙成為與未來知識產權保護的示范應用。
從大連海事大學學習航海啟程,在新加坡造船發展事業,去美國改行從事軟件開發,回國創業受挫,到安心于大連理工大學教書育人搞科研二十載,環繞半個地球,看似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我的人生很平凡,但是親歷了由改革開放及科技創新驅動的中國及世界的快速發展,不枉此生!
從中國到新加坡,再到美國,最后選擇回國,我走了半個地球,做了很多事,積累了許多經驗,也算是人生的一大收獲。而攝影,見證了我這四十年的人生經歷,也給我留下了許多記憶。

2006年,原旭在巴西學術交流期間拍攝的伊瓜蘇大瀑布。
在讀書期間和剛參加工作時,我們的工資普遍都不高,手里也沒有自己的相機。直到我完成橫跨印度洋,到達新加坡時,才買了人生中第一臺相機。記得那是一臺尼康FM2,全手動相機,外觀黑白相間。這臺相機大概花了我一個月的工資,兩三百美元,當時折合成人民幣是兩三千元,在那時已經算是全機械相機里的佼佼者了。
買了這臺相機以后,我對它的利用率其實也不高,很少有機會拿著相機去周邊拍照。我在新加坡船廠工作時,如果抱著這臺“大家伙”去拍照會很顯眼,與環境格格不入——別人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拍景、拍機械、拍人還是在監工,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這臺相機現在還在,它保留完好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用得比較少吧。我一直在國外,可以說是為生存打拼,在陌生的環境接觸陌生的人,身邊又沒有家人,平時并沒有太多心思拍照,頂多是旅行的時候偶爾讓人幫我拍幾張。
從美國回國之后,我買了一臺尼康D80,替代掉了之前的尼康FM2。和FM2比,D80要“友好”許多,因為它可以全自動。我沒有系統學過攝影,沒有攝影的基本功,讓我手動調焦距、光圈、快門,弄半天才能拍出一張照片,往往還拍不好,所以之前就不太愛拍照。有了D80之后可以實現“隨手拍”,拍照的頻率和數量就明顯增加了。那時,我的工作和生活已基本穩定,時常全國各地跑,去給軟件工程碩士班講課。就這樣,我去過了中國很多地方,去到每個城市都會順手拍一拍,留下了不少照片。
回顧我這40年的經歷,攝影就像是一個見證者。它見證了我個人的成長和時代變遷帶來的天翻地覆的變化。從黑白照片到彩色照片,再到數碼照片,從笨重的全機械相機到輕便好用的數碼相機,進步的不僅是技術,也包括我們的視線和審美。最早的時候我們拍照只是為了記錄,拍清楚人臉和場景,后來變成追求“美”,追求感官的愉悅。而現在,尋找單純的“美”已經不太能引起我按下快門的沖動,我一般都會尋找一個有豐富內涵的場景,一個能和我內心某個想法產生共鳴的瞬間去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