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查理白

椰椰

3月21日

不得不說，我實在不喜歡黑板邊的高考倒計時。

擦過的痕跡帶上濕抹布的氣息，填補上麻木的數字，只是單單看一眼耳邊就能幻聽出“滴答、滴答”的流逝聲音。我看著看著腦袋里就會開始做起夏天有趣的計劃，也因此上課走神，故而被老師提醒過很多次。

前一陣子，朋友知道我喜歡上了七九路上一家甜品店里的限定可頌，特地每天捎一份當早飯，可我還來不及吃就打了鈴，身體端正地坐好復習《過秦論》，腦子里的思考卻毫不相關——此刻正躺在課桌里的可頌干什么呢？楓糖漿攻陷她留有空隙的內芯了嗎？她聽見老師介紹的文章背景了嗎？想探出頭看看嗎？會不會也好奇人類未成年為什么要橫平豎直地坐在教室里，一如她們在櫥柜里一樣被擺得井井有條？

想得太多就難免在全班合上書背誦的時候反應不過來，渾水摸魚地含糊掉兩句，思路像是在早高峰的地鐵站里被其他人帶著擠著走，窒息著窒息著，倒也順利背完。

我上課的注意力似乎總是不能長時間集中，斷斷續續地被窗外吸引，而窗外那些快要漫延進來的綠意正兀自濃濃，并不受我的目光影響。

3月底，天氣陡然升溫。

4月18日

我打算開始好好學習，雖然在這一年里，我立志的次數遠遠比下發的卷子還多，但這次也依舊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嚴肅認真。

也許是因為新一次的發誓，我對除了學習以外的事情都心不在焉。想要去買花，結果校卡和物理書都落在花店了，我快走到家才想起來，趕緊返回去找，拿到手之后正好遇到花店在搬卸花材，于是又被吸引，湊上去看。

“把查理白放到這個瓶子里！”花店服務生懷里抱著一捧純白的大朵鮮花。

怎么會有花叫查理白呢？我刻板地認為這種花要出現在噴泉莊園里，莫奈油畫里，莎士比亞的英式古典戲劇里。

最后她出現在了一個下午要返校上晚自習的高中生手里，物理書幫她擋著南方晚來風急的雨，而我也一不小心陷入難以拔足的巷弄污泥。

后來我哥看到這朵花，說這根本不是查理白：“真正的查理白是奶油色，你被騙了。”

我不服氣。

相信她是查理白就沒被騙，被騙的人，是那些認為她貨不對版冒充查理白的人。

自欺欺人的4月下了雨。

5月9日

三角函數動點方程和圓錐曲線，這些題目來來回回寫了好多遍，當然除了數學還有草稿本里的小說，關于那條象征著劇情線索的金魚放生的方式改來改去都不滿意，最后他告訴我離不開就不要離開了，讓故事里的人分道揚鑣，只剩下金魚，在老房子的魚缸里日復一日地等待著被苔蘚層層淹沒。

他是我同桌，幫我交作業的時候稀里糊涂把草稿本夾在練習冊里面，看著我把座位翻了個底朝天才想起來說。我無語。他立刻舉雙手投降：“OKOK，我幫你去偷回來。”結果草稿本沒偷回來他先被抓了，在數學組辦公室被罰站的工夫看完了整篇小說。

我從來沒想過把他劃進一些問題的討論者范疇里，但他憑借這一句就拿到了鑰匙。

我問他為什么這么寫，他說之前的劇情足夠緊湊，結尾要留白一點才夠好看。

“你看《重慶森林》嗎？”

金城武在金魚缸面前吃光了第三十罐到期的鳳梨罐頭，王菲為喜歡的巡警633買了一袋金魚，旺角擁擠熱鬧的街道兩旁有一排排的氧氣袋供金魚游動，香港人迷信地認為用塑料袋裝金魚可以“帶金”回家。

他笑得特別欠揍：“我看過《懸崖上的金魚姬》。”

——宮崎駿的動畫片。

我把他推出了我的文藝房間然后重重地鎖上了門。

下了晚自習后我才發現他在我的練習冊里夾了張紙條：

“你可以放心地，用雪來款待我。”

他又來敲我的門，我看在策蘭的面子上原諒他。

5月的風也來來回回吹了很多遍。

6月7日—8日

倒計時歸零。季節可頌下架。數學題落在3年最后一張卷子上。

考生物那場我坐在靠窗最后一排，橡皮從桌子上掉下去滾了老遠，那個監考的年輕男老師趕緊過來幫忙撿了。

此時我已經寫完了卷子，而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二十幾分鐘，我看著窗外3年枯榮的法桐香樟百感交集，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是一種在某些被渲染得至關重要的時刻所自帶的宿命感，就像現在，我能夠實實在在地預料到還有20分鐘后我就要畢業了，腦子里又幻聽出“滴答、滴答”的秒針倒數，漸漸地和窗外雨滴錯開了節奏。

我摸了摸桌上貼的考號條形碼，心想以后未必會記得這兩天答了什么題，但估計會記得在交卷前偷偷撕下了條形碼——沒關系了，只要記得一些就可以。

然后打鈴收卷。結束的真實感并沒有很強烈，心情也沒有在無數個對現在的幻想里那么激動，其他人與我有不相上下的平靜。

我嘆了口氣，忽然舍不得起來。

還沒結束便開始懷念，然而惶惶少年雖然踽踽，也還是有永不停歇的山海要去奔赴。

6月的陽光像化開的蜂蜜，能把純凈的查理白染成奶油色。

請問誰會被時光欺騙呢？

我的夏天終于來了。

編輯 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