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與蟲洞[組詩]

遲 頓

木偶戲

情無所寄時

就從古老的唱詞里挖出幾個人來

消遣

往事從來就是一筆糊涂的舊賬

替木偶發聲的人

木偶也替他們自圓其說

兩不相見的

是牽線和看戲的人

他們中間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歷史是何等驚人地相似

一塊遮羞布橫亙在古老的唱腔與現世之間

滿含隱喻

從不說透

司馬院

單是一關轄三門，三門通四院

就足以說明此間風水

何況，還有一塊“司馬第”的牌匾

狐仙與鹿在主人家，出入

官祿兩院的傳說

我遠道而來，帶著一生困惑

因虔誠，分別

拜了狐仙、土地和門神

因無一好運傍身

又舉步邁入

加官、進祿、增福、添壽

四扇窄門

游綿山①及所思

那個先于我抵達此處的人

至死，也沒走出山門

后來的無名之火

不再是君王逼賢，臣子拒出

而是高山冠以美名

放火與滅火者，同出一人

拜謁這位割股奉君的賢人

空谷中，仍有前朝傳來的鶴唳風聲

尚有經年的草木，隱而不發

游人莫衷一是，他大手一揮

又在往生的石壁上

拓下幾行食古不化的銘文

注：①綿山，介子推和他的母親被火燒死的地方。

列車上，讀《李叔同傳》

就是在人聲鼎沸處

為自己辟一小塊靜修之地

在省悟中

放下貪、癡、嗔、怨

以及未做完的白日夢

就是要用一天，過完

大師的一生

可是先生，為什么我還是聽見

有人喊：讓一讓

仿佛，只有側身

才能讓出一個令人滿意的人間

只有清空整個車廂

才能為自己

讓出一座虎跑寺

洛陽鏟

“找到了，一處古墓。”洛陽鏟驚呼

它的聲音，幾乎讓考古學家

心都要跳出來了

手，有過一些顫抖

接下來的挖掘，非常令人滿意

——沒有盜洞

大量的魚骨、羊骨……名貴酒水

足以成立一座博物館

但根據史書記載

應該還有一些錢幣

一柄權杖和一位絕世佳人

鑒于此處機關重重

他們決定保護性發掘

先去慶祝

洛陽鏟，其實是一柄湯匙

它是在餐桌上，人們的饕餮中

探測到這些的

現在，它陷入一碗湯的沉思

它在想：人的胃和心

哪個埋得更深一些

老木匠

為了解救一塊木頭

他使用了斧頭、刨子，和鋒利的鋸刃

為了使它們有好的出身

他又給每一塊木頭開榫、斷肩

雕飾美麗的花紋

但他怎么也救不了那些

睡在木頭里的蟲子

幾經風干

它們的肉體已形如殘骸

輕輕一磕

就會掉在地上

速 寫

我在活著的時候就死了

這一不爭事實

源于我的耳濡目染

贊美者，消化我好的一面

呵斥者，咀嚼我壞的一面

我破碎的形象

就在那虛妄的口碑之上

他們的嘴角

流淌著我靈魂的汁液

絕 句

于你，我是醫生又是病人

是一劑靶向藥也是一例慢性病

當愛，在愛的裂隙中求生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你注射我的生命

一個人的廢城

很難。很難將這顆支離破碎的心

照顧好，很難拼接

從前，它是赤子之邦

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

很難妥協

當生活像戰爭

它一再交出自己

很難說出，它就是我

不斷失守的領地

很難還原

當它經歷破碎、毀壞

很難告訴住在那里的人們

我所扼守的，不過是

一個人的廢城

無數人的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