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停頓

曹春雷

傍晚見到楊子時，他一身正裝，騎著電動車，要趕去影劇院。我問，專門休了個班？他笑著，點點頭。我又問，這次又花了多少銀子？他秘而不宣，只是說，花多少都值得，這是一種享受。

他要去聽一場交響音樂會。一年中，他總要聽好幾次這樣的音樂會。每次去，都要把自己拾掇一番，穿西服、著皮鞋，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平日里，他只是牛仔褲、運動鞋。我笑他打扮得太過莊重，像是去相親似的。他說聽交響樂，就得莊重點。

他是個一向很節儉的人，開出租車，出車時一日三餐，大都在車上或在路邊攤上解決。有次我見他，一頓飯只是火燒卷辣椒醬。但若要聽交響樂，他卻很大方。他和我說過聽交響樂音樂會的感受：“就像……”面對我這個所謂的作家，他試圖組織一些用來闡述美妙的語言，“心……就像被春雨洗過一樣。”從不文縐縐的他，這句話說起來，就像一句詩。

如今，我漸漸理解了他。開出租車，很勞累，總是急匆匆奔波在路上。他抽出時間來，花錢去聽一場交響音樂會，暫時從這種繁忙中抽身而出，讓身體和心都停頓一下，歇歇腳，充電，加氧，然后再奔赴新的旅程。

藝術，從來都是撫慰心靈的。親近藝術最大的意義和樂趣，就是在人生中鑲嵌進一些“美麗的停頓”。

小區附近，有處建筑工地，旁邊是簡易工棚。中午時，建筑工人們常從工地食堂打來飯菜，在工棚外邊吃飯。飯后，如果天暖、陽光好，有人墊著紙板，倒下就睡。有人簇在一起打牌，不時發出哄笑。只有一個人，在僻靜處，從兜里摸出口琴來，吹。很好聽。我常下樓去聽。看到我，他靦腆一笑，繼續吹。

這是位受生活所累的中年人，皮膚黝黑，滿臉溝壑。但口琴吹響的那一刻，我頓覺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光輝，這種光輝使他可愛起來，就連臉上的坑坑洼洼也好看起來。他吹得最多的是《牧羊曲》和《草原之夜》，這也是我最喜歡的。

我相信，他吹響口琴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的耳朵和心沐浴。

我曾有幾年在煤礦井下干搬運工，推礦車。很累。我工作服的兜里，總裝著半張報紙，是副刊版面。閑暇時，就坐在巷道的躲避硐里，擰亮頭燈，看上一會兒。很多時候，報紙上一篇我喜歡的短文，我能倒背如流。

那一刻，美麗的文字參與到我的生活里來，能平息我內心的喧囂，讓我在塵世的紛擾中，暫時停頓一會兒，安享生命的從容。編輯/張秋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