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王小夏18歲時,同很多同學一樣,風風火火地上了高三。
王小夏留著短發,嚼著口香糖,假小子一個,當然,不高興了,她會袖子一捋,眼睛一瞪,道:“哥們兒想打架是不?”然后,右手伸出,食指指著對方,輕輕勾回,示意對方過來練一練。一般沒有敢跟她練的,都灰溜溜走了。
王小夏不依不饒,一皺鼻子,吐出一句口頭禪:“小樣兒的。”然后,一臉陽光一臉微笑地走了。
高三上半學期,作為藝術班,學校每年都得請一名音樂教師,到他們學校來指導藝術生。請來的老師,有的是本地音樂名人,有的是音樂特級教師。每到這時,藝術班的同學就興奮不已,其他班的同學也格外羨慕。這一天終于來了,學校請的音樂老師,要來走馬上任了。
“這次請的老師,不會像上一屆的那樣都快退休了吧?”曾天真側過頭,望著王小夏,一臉擔憂的樣子,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蝶翅一樣。
“不會的,很年輕。”王小夏也睜著眼,向外面望去。
“你咋知道?”曾天真驚喜地問。
“因為……”王小夏故意停了一會兒,不說話,望著曾天真咯咯一笑,“我未卜先知啊!”曾天真開始還靜靜地聽著,待王小夏說完才知道上了當,伸出手去抓王小夏。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噔噔”的腳步聲。教室里,所有同學都靜了下來,向外望去。王小夏與曾天真也停了下來,睜大眼睛——進來一個人,同學們眼里的光都暗淡了,大失所望。
這進來的人如王小夏所猜,挺年輕,但是胖,而且個子不高,后面斜挎一把大吉他,前面拿著一把二胡,怎么看都不像是音樂老師。大家的情緒一時都跌落下來。
王小夏偷眼望望曾天真,見曾天真長長的睫毛闔了下去,蓋住眼瞼。
剛進來的這位老師可不管大家的情緒,樂呵呵地走上講臺,放好吉他、二胡,一抬頭,然后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就是各位未來準歌唱家的培訓老師,我叫劉川島。”
王小夏一聽,嘎一聲笑了,小聲道:“川島一郎。”
劉老師聽了,朝王小夏望了一眼,點頭笑笑道:“怎么當著我的面給我起外號呀?”說完還滑稽地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全班同學都笑了。
王小夏和曾天真也笑了,這個劉川島——不,劉老師,可不像過去來的老師,一直板著個臉,噘起的嘴巴上能掛油瓶。
大家笑過了,劉老師笑笑道:“諸位,都請登臺介紹一下自己。”而且,劉老師要求的介紹方法,也和過去的音樂老師不大相同,他讓每一個同學上臺,展示自己最拿手的樂器和曲子。
教室里一時靜靜的,沒一個人敢上臺。
“怎么,不敢在孔夫子面前背書文啊?”劉老師說完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王小夏一聽,“騰”一聲站起來道:“有什么不敢的,我來!”說完拿著吉他上了臺,邊彈邊唱,是《蒙古人》,彈罷朝劉老師一皺鼻子道:“小——劉老師,怎么樣?”
臺下響起了掌聲。劉老師也鼓著掌,然后蹺起大拇指,滿面微笑。
王小夏一開頭,大家都不怯了,一個個上場,拿出自己的樂器,或彈或拉,或吹或唱,熱鬧得如同舉行聯歡晚會一樣,引得別班的學生下課后紛紛來看。
大家唱完,提出一個要求——看看劉老師的功夫。劉老師撓著后腦勺,笑了又笑,在大家的掌聲中拿出吉他,全場頓時靜下來,他走上臺,邊彈邊唱——
我們走進十八歲的草地。

我們絕不會為愛情迷醉。
我們仰望東邊的太陽,
那兒有我們的青春,我們的夢想。
我們走入十八歲的天空,
我們的心境絕不迷蒙,
我們揮灑著自己的個性,
我們擁有著我們的微笑,我們的星空。
歌聲清亮,潔凈,如3月的小雨,如溪中的泉水,滋潤著每一顆心。王小夏定定地坐在那兒,她仿佛看到了青草發綠,桃花盛開。
歌聲停了,全場仍靜悄悄的。
王小夏感到臉上涼涼的,突然,曾天真一撞她道:“假小子,你咋哭了?”王小夏忙擦淚,搖著頭說:“不是不是,是睫毛進了眼睛。”曾天真幫忙看了半天,也沒找到。
這首歌,是劉老師自創的,叫《青春的十八歲》。
劉老師教音樂,只是聽,然后給挨個指點,他決不集體上課。那天,彈罷《青春的十八歲》,他笑著問:“怎么樣?”
大家都鼓掌,王小夏偏嘴硬,說:“小樣兒的,不咋樣!”馬上,曾天真進行了揭露,道:“不咋樣,你怎么流淚了?”劉老師一聽,眼睛一亮,十分得意地自夸道:“呵,看樣子,我的曲子不錯啊,能讓全校鼎鼎有名的假小子落淚啊。”氣得王小夏瞪了他一眼,又瞪了曾天真一眼,心想:哼,背叛朋友。
劉老師可不管王小夏的態度,轉過身對大家道:“你們其實也可以寫這么好的曲子!”
大家又一次瞪大了眼,望著劉老師胖胖的臉,還有臉上那彌勒佛一般的笑,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劉老師看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很高興地一點頭說:“高興了或者憂傷了,只要稍有感情的波動,就用曲子表現出來。”然后他抬起頭,很嚴肅斬釘截鐵地道:“相信自己,你們只要認真,就一定能寫出好的曲子。”
這天之后,藝術班的學生更活躍了,一個個拿著樂器,拿著本子,又劃又彈又唱,不時會喊劉老師,讓去欣賞自己的曲子,或是看自己彈奏得怎樣。
劉老師樂呵呵的,跑前跑后,汗珠子直流。其中,曾天真問得最多。
不知為何,伴隨著音樂的學習,漸漸地,王小夏也留起了長發,再也沒有過去那樣野了,連笑都淺淺的,很淑女的樣子。曾天真很驚奇地問:“假小子,我不認識你了。”744B818B-C6BD-427A-BA6B-607C6AE2D9CD
“是嗎?”王小夏淺淺一笑,問道。
“不會是喜歡上哪個帥哥了吧?”曾天真悄悄問。王小夏就追著曾天真打,兩人在樹影里穿行,如兩只蝴蝶一樣。
國慶節期間,學校決定舉行一臺晚會,由藝術班組織,一方面是檢驗藝術班學生的學習效果;另一方面也是為藝術班學生藝術學習結束而做個收束,接下來,他們要學習文化課了。
晚會的主持人,劉川島決定由王小夏和另一個男生擔當。那晚,燈光明亮,所有的教師和學生都坐在舞臺下。當王小夏身穿白色長裙,從幕后從容走出來時,臺下“嘩”地一聲,掌聲響起來。
王小夏輕淺地笑笑,目光悄悄掃向臺下前排右角,劉老師坐在那兒,高高地向她伸著手指,微笑著。
那晚,王小夏主持出彩極了,她儀態大方,聲音清脆悅耳,而且隨機應變,贏來一陣陣掌聲。
隨著節目的演出,藝術班的學生一個個上臺,或舞或歌,或彈或跳,每一支歌都是大家沒聽過的,是他們自創的。
最后出場的是曾天真,她唱的是《年輕的碼頭》,自己寫的,是王小夏譜的曲:
打著一把傘,相遇在這年輕的驛路。
雨絲兒如少女一樣輕柔,
我們共一把傘,
在三月陽春里擁有一份甜蜜的憂愁,
那時,我們年輕。
揮灑著所有的快樂和痛苦,
在相互的對視中,
欣賞著對方的微笑,對方的淚珠。
所有的都會遠去,
留下的只有你明亮的雙眸,
當異日坐在窗前,
你知道嗎?所有的淚水會淋濕記憶的碼頭。
曾天真的聲音柔婉,蕩氣回腸,唱著唱著,她眼角滑下淚珠,一顆顆在燈光下幻成五彩。王小夏在幕后,也落下了淚,她感到,已經走過的青春是那樣美好,未來的歲月更應珍惜。她倆人知道,這首歌也是贈別歌,是贈給劉老師的。
藝術班培訓結束,劉老師就要離開,本來當天他就要走的,可是大家不答應,讓他檢驗他們的演出,看是否合格。他笑著答應了。
演出結束,藝術班的學生們一個個滿臉陽光,從觀眾的掌聲中,他們知道,他們成功了。第二天一早,王小夏和曾天真他們就來到劉老師門外,他們想聽聽劉老師對昨晚演出的評價。

班主任告訴他們,劉老師走了,一早就走了,走前給你們留了一封信。王小夏接過信,里面寫道:“你們成功了,我很高興。我走了,不許流淚,我最怕看見流淚了,尤其王小夏越來越愛哭鼻子了。還有曾天真,記住啊,要成功,就要堅強。”
王小夏又一次感到臉上濕濕的,旁邊,曾天真抽咽起來。她們抬起頭,望著遠方,仿佛看見一個胖胖的,背著個吉他的人,在向她們招手。
這以后,王小夏他們一直沒有關劉老師的信息,直到有一天在一個電視采訪中,王小夏看到了劉老師。他是作為一名音樂人,參加一個演出,他仍是初次相見那樣,胖胖的,背著吉他,上臺一鞠躬,說:“大家好,今天我彈唱的這首曲子,是我過去的學生所譜寫的,希望大家能喜歡。”歌聲響起,正是《青春的碼頭》——
所有的都會遠去,
留下的只有你明亮的雙眸,
當異日坐在窗前,
你知道嗎?所有的淚水會淋濕記憶的碼頭。
臺下掌聲響起,劉老師滿臉是淚,鞠躬,退場。王小夏的淚又一次充盈雙眼,她又一次想起自己18歲的青春。
(編輯 高秋菊)744B818B-C6BD-427A-BA6B-607C6AE2D9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