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
童年時,我最盼望的事就是過生日。因為那時生活拮據,只有生日時,母親才會在我的湯面里加入幾片鮮嫩的牛肉,而那碗面一度是我心里的人間美味。直到同學過生日時,我第一次吃到了蛋糕,香甜軟糯的口感瞬間俘獲了我的心。從那一刻起,我對生日的盼頭不再是牛肉面,而是蛋糕。
盼呀盼,我的生日終于到了。一大早,我大聲向父母宣布——“今天是我的生日!”母親說:“丫頭,我給你做碗牛肉面吧!”“不,我要生日蛋糕!”母親被我的要求驚到了,她看向父親,征求他的意見,父親卻像沒聽見似的,一言不發。
在父親的沉默中,我悻悻然去上學。一整天,我都惦記著生日蛋糕,老師講的內容壓根就聽不進去。放學鈴聲一響,我就沖出教室直奔家里,尋覓蛋糕的蹤影。可是,我把家里都找了個遍,就是沒看到蛋糕,失望至極。
“丫頭,你出來!”晚飯后,父親在屋外大聲喊。我一驚:難道父親給我買蛋糕了?蛋糕上是什么圖案呢……想著想著,我內心開始雀躍。
可等我走到父親跟前,他指著地上的一個紅色水桶,說:“走,抓黃鱔去,你給我提桶!”聽完,我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點,“還不快點!”在父親的催促下,我不情愿地提起水桶,隨他走向田埂。
父親頭戴探照燈,在田埂邊找黃鱔洞,不一會兒就抓到了10多條黃鱔,他自言自語:“今天收獲不錯呀!”他的洋洋得意令我斷定他已經把我渴望得到生日蛋糕的事拋諸腦后了。
瞬間,我氣不打一處來,在父親被月亮拉長的影子上狠狠地踩了兩腳。突然,我腳底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提著的水桶也一并翻倒,我直喊:“哎喲,哎喲!”聽到聲音后,父親轉過身向我一步步走來,我以為他要扶我起來。怎料,他卻蹲下身,把從桶里滑出來的黃鱔一條條撿回去。看著他撿黃鱔的專注模樣,我沒好氣地說:“我才是您的女兒,您怎么只顧黃鱔不顧我?”父親淡淡地說:“田埂軟軟的,人摔一跤能傷著嗎?可黃鱔要是不撿就溜走了,那我今晚就白忙活了呀。”
原來,在父親心里,黃鱔比我重要。想到這,我委屈的淚水不爭氣地流了出來,邊艱難地從田埂上爬起來,邊歇斯底里地吼:“你不是個好爸爸,我要蛋糕你不給,我摔倒了你也不扶……”
從那以后,我再沒在父親面前提及“生日”兩個字,而他似乎也從不記得這個對我來說意義重大的日子。
一晃20多年過去了,我與父親之間的隔膜被時間一點點沖淡。我終于能心平氣和地和他聊當年摔在田埂上的那個生日,父親卻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他說:“生日嘛,記在心里就好,蛋糕就是一種形式,給你抓幾條黃鱔補身體不是更好!”一旁的母親補充道:“你爸爸這人呀,跟別人想的不一樣,你考上三本時,村里人說三本費錢,上個大專得了,可他說本科學歷利于你找工作。還有你結婚時……”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父親卻一如當年在田埂上那樣淡淡地說:“嘿,說這些干啥!”
那一刻,我明白了:其實,父愛從不缺席,只是父親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著我。一輩子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親收入微薄,必須把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才能撐起這個家,他的愛舍去了形式,直擊本質;他的愛忽略了過程,直指結果。
(編輯 耿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