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與伊犁河

楊西北

一

某年秋天，我來到天池。記得最早認識天池，是在小學的地理課本上，這個天池是在祖國大西北的新疆天山里，是一個美麗的湖泊。對小學生的我，這個天池，真如遠在天邊。本想看到天池，應該有一番激動，但是沒有。天池有遼遠寬闊的水域，有一兩艘游艇在湖中游弋，湖邊的山上長著松樹，沒有什么建筑物，視野開闊。心里冒出兩個字：水庫。我馬上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十分內疚，覺得冒犯了天池。為什么會有這個似乎不敬的想法？我幾乎瞬間就明白了。我們早上從阿勒泰飛到烏魯木齊，沒有休息就直奔這里。昨天和前天，都在如同仙境般的喀納斯湖，從觀魚亭上俯看喀納斯湖，五彩斑斕，迷幻之極，雖然沒有看到什么“湖怪”，內心的震撼仍久久難平。一下來到天池，對比太強烈，便生出“水庫”這個東西。

我徘徊湖上。這里海拔1900米，北岸有棵古老的榆樹，十分顯目，被稱為“定海神針”，說是可是鎮鎖水怪。我又想到喀納斯湖，難不準這些遠離塵世的高山深湖都有水怪？天池的湖面波平如鏡，傳說這湖便是王母娘娘的梳妝鏡，王母娘娘可是玉皇大帝的夫人，這里關于她的傳說多不勝數。浩闊幽深的天池其實是一個堰塞湖，是古冰川時期地殼運動形成的。即便此刻在我眼中如同水庫，也不能放過，得打下點印記，心想。

我出門，習慣隨身帶著泳具。看到這個浩大的“水庫”，便想到下去游一下。按行程安排，我們在這里要逗留一個小時，我很快盤算了，換裝，下水，再換裝，有25分鐘足夠。時值秋天，在這處晝夜溫差很大的地方，水一定冰涼。仗著多年的冬泳，這水溫我不怕，雖然南方的冬泳屬初級的，游它幾分鐘應該可以。我注意到湖邊有保安人員，一定會阻止游客下水，我只有突襲，下水游出去造成事實。如此一想便興奮起來。

同行者三三倆倆四散在周圍。要告知他們一下嗎？我立刻打消這個念頭。有人走近，問：想什么呀，是不是想作點什么文章？我嚇一跳，連忙說：沒有，作什么文章啊。來者說，是啊，沒什么看的。

我注意到不遠處有個洗手間，決定去里面換裝。我轉身朝那里走去。

這是一個干凈講究的洗手間，有人在盥洗池邊正旋開水龍頭沖手。我麻利地褪下衣物，穿上泳褲，將放在隔板上的衣物塞入行囊，掏出泳帽和泳鏡。做這一切時，沖手的游客先是好奇地關注，然后生出驚訝的神情。

我抓起行囊準備走出去時，外面傳來聲音，有人叫我。說走啰走啰。什么？！沒聽錯吧。我向窗外張望，只見一行人向不遠處的大巴走去。原來大伙覺得沒什么玩兒，要提前離開。我傻眼了。

下面的事我就不想再說了。我很失態地咒罵了幾句，無奈地換回原來的衣服。下天池游回泳，就這樣給吹了。

二

某年初夏，我來到伊寧。伊寧是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的首府，不過伊犁這個名字的名氣比伊寧來得大。到這里，我首先想到伊犁河看看。這源自一首很有新疆風味的歌。開篇的歌詞是：“太陽照耀著昆侖山，伊犁河水彎又長。”童年時，這首歌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從此向往伊犁河。一天傍晚，我們一行來到伊犁河大橋，在橋上拍了幾張照片，我便從橋邊的階梯走下去，來到伊犁河邊。

這段河道的岸邊是碎石河灘，太陽剛下山，岸上不少消暑的人站立或走動，河里有不少人在戲耍玩水，甚至有一輛運貨的三輪摩托開進河邊沖洗。水流清澈，但是不深，頂多沒到大人的肚子。玩水多是孩子，有光屁股的，也有父親帶著兒子的，有幾個包著頭巾的大姐穿著衣服，浸在水中聊天，很開心的樣子，有幾個壯漢涉著水向橋那邊走去，是不是那里水會深一些呢。這里河水不寬，頂多幾十米，對面不遠處又是河灘，大概正逢枯水期。

顯然，在這處河段游泳是不可能的，不過到水中泡泡，也不枉來此一遭。我留意岸上，沒有一處建筑物，就是說沒有地方更衣。水中這些男男女女和孩子們，也許都住在附近，起水后便走回家中。河灘上零零散散坐著人，我找了一處石頭坐下，尋思換衣物的事情，想看看下河人中有沒有原地更衣的。

岸上有男女青年談笑嬉鬧，有獨坐的男子或女子看著河水發呆。在伊寧數日，到過拉那堤草原，到過賽里木湖，那時可可托海還名不見經傳，也沒什么養蜂人。這些人中，會有叫阿爾瓦古麗的嗎？

閑坐胡想時，始終沒有看到有人起岸后原地更衣的，不免有些喪氣。我行囊中有浴巾，用浴巾圍著身子更換泳衣是很方便的事，南方到江里游泳，男女多如此行事，習以為常。但是這里少數民族聚居，哈薩克自治州，他們有這樣的習慣嗎？如果沒有，便不好破例，還是得入鄉隨俗。

我站起身，走到河邊，踩在一塊石頭上，蹲下，用雙手撩著河水。這是伊犁河的河水，清涼透明，流動著詩行。它是條內陸河，曲曲彎彎，最后西流出國境，進入哈薩克斯坦。從小在歌聲中熟悉并向往，算是牽掛嗎？

我最終還是站起來，親友在橋上等著呢。我是在若有若無的暮色中離開伊犁河的，河流連著天際的那邊，燃起玫瑰色的晚霞，后來又變成紫紅色。

回來后，我有時會想起，人生不如意事總有二三，沒有在天池和伊犁河游回泳，算是其中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