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訪天山

崔錦霞

西藏之行，讓我體驗了高原之高，新疆之行讓我體驗了疆域之闊。連續行車幾個小時，看不到一棵樹，一個人，一株草，只有滿目風沙在車窗外狂舞嘶吼。這是新疆人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么？這是大漢張騫用節杖鑿空的西域么？這是玄奘法師在商人石磐陀的幫助下一路西行走過的路線么？這是連通亞歐大陸的古代商人行走過的古絲綢之路么？一道道關隘擋不住他們一路西行的腳步，一首首詞曲寫不盡漢唐將士金戈鐵馬的雄姿。路漫漫其修遠兮，歷史的烽煙早已淡去，英雄的腳印卻從來不會被塵封。

從瓜州到星星峽，一路西行，在天地蒼茫的戈壁灘，迎接我們的只有沙魔。它率領千軍萬馬的橫掃，瞬間吞沒了我們的行面，混沌的世界，讓人心驚膽寒。如果不是在車里，我們一定被生吞活剝。車子不敢動了。我迅速在朋友圈敲幾行描述此情此景的文字，并錄拍視頻、分享位置給家人們報備。愛人牢牢地把著方向盤不說話，眼睛緊緊盯著前方時隱時現的路面。極端天氣在沙漠行路，我們沒有應對經驗。走和停似乎結果都一樣。沙塵一波接著一波，這個有著赳赳老秦氣質的關中大漢也開始擔心起來。此次攻略他借用了網上自駕的路線，對具體路況了解不到位，盡管出門前幾天兩人對著地圖畫重點記心間，單行程就打印了12頁紙備用，但紙上得來終覺淺。不得不承認，只有熟知路況下的物質和精神的準備，才有意義，才有可能從容應對一路上的可能存在的任何風險。

向往詩和遠方的人，只有在旅途，才能發現心中的風清雨柔、天藍水凈，常常會被狂風暴雨擊打得七零八落。但旅途也能讓你像蜜蜂遇到了花朵、瀚海遇到了甘霖、冬天遇到了春天。千古圣人孔子讀萬卷書，依然帶弟子游歷各國，求學問道，領悟人生的真諦、提升生命層次，為我們留下仁義禮智信的千古經典。我們更需要用心體悟學習。

不在閱讀中增長智慧，就在現實中得到教訓。長平之戰，趙括不聽廉頗勸阻，紙上談兵，四十萬大軍覆滅于白起率領的秦軍麾下！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策買單，人生的路又何嘗不是如此？當你滿懷信心向著心中的目標出發，途中難免遇到風霜雨雪。遇山開路，遇河架橋，總要樂觀面對。回望西行路，所謂風景，不只是伊犁河上的流嵐虹霓，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雨滴，羊八角的風，樓蘭古城的沙，哈希勒根達坂的雪，不也是一路風景么？而這一切需要我們親自去實踐印證。

絕妙的風景永遠在極地，青藏之行，川藏之行都給了我這樣的啟示。新疆是個好地方，好地方總有一些特殊的禮遇，揭開她神秘的面紗，需要正確的打開方式。無論是好是壞，都要用心接納，用好激勵自己，用壞修補自己。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叩訪天山，我們隨時迎接風沙雨雪的洗禮。

雨滴飄落車窗，它們怎么逃脫被風沙吞沒的危險，來找我們的呢？這雨，是來自天山的水么？是來歡迎我們的嗎？如果不是天山山脈的阻隔，會形成塔里木盆地么？會形成塔克拉瑪干沙漠么？如果這一切不是定局，讓時光回到二三百萬年前那場地球的造山運動，沒有印度板塊和歐亞板塊的俯沖碰撞和遠程擠壓，塔里木塊和準噶爾塊就不會相向俯沖造成天山的急劇隆升，也就不會有現在的天山山脈和兩個盆地。地球的板塊與板塊之間也會有寸土之爭嗎？不，大自然的平衡法則會治愈地球運動造成的千瘡百孔。一邊失去，一邊治愈。天山山脈就是兩個盆地犧牲自己的凸起的傷疤，它自東向西橫跨歐亞大陸，不惜用冰裝雪衣包裹自己的身體，在大地需要的時候，融化成錫爾河、楚河、伊犁河，養育著中國、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它離海洋最遠，獨自承擔了滿足地球上干旱地區所有生靈需要的使命。

雨滴越落越密集，這是一定是來自天山的問候！渴望見到天山的心情越甚，雨滴就越密集，我相信這是我和天山的奇妙感應，伸手隔著玻璃感受雨的氣息，也是一種慰藉。許是我們的虔誠打動了傳說中天山瑤池的西王母，此時的戈壁灘，風沙被雨壓住了一半，目之所及，混沌的世界逐漸清晰，能正常行車了。愛人長長舒了一口氣。打開手機，未接來電，朋友圈的信息，親友的擔心、牽掛就像此時曠野上的雨，驚恐的心瞬間得到了撫慰。

食之新疆南北，得天山之水的恩澤，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沙灣的大盤雞，國際大巴扎的烤肉烤馕滿足了我的味蕾；天山瑤池洗滌了我一路風塵，千年胡楊激發了我繼續前行的斗志。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感謝天山護佑，警車引路，我們安全穿過塔克拉瑪干沙漠，成就了我們的探尋古樓蘭之行。

真正的天山之韻，在獨庫公路。過了奎屯收費站向南。蒼穹之下，曠野之中，巍巍天山像個白發蒼蒼的得道仙人，青衣闊袖出現在視野。再近些，它慈眉善目地注視著曠野蒼生，眉眼的笑成了雪蓮花，開遍在通往獨山子的道路兩旁、獨庫公路的伊犁河谷，迷醉了我的眼，也芬芳了我的心。就在我們找尋入口時，他一轉身，將我們攬入懷中，消除了我們一路所有的擔心，成了我們最溫暖的守護神。仰望它的巍峨，感受他險、幽、奇、絕的氣韻。山峰是他的問鼎蒼天的頭顱，瀑布是他若有所思的胡須，雪山草原、森林丹霞是他的四季輪回的衣裳，湖泊是他清澈深邃的眼睛，濕地、峽谷、沙漠是他的歷經磨難的骨骼和肌膚。身處干旱地帶，胸懷萬物蒼生，請你告訴我，還有哪一座山脈會擁有如此豐富的地理環境？在這里失去，總會在那里補回，上帝在關閉你一扇門的同時，總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大自然的平衡法則在他身上詮釋得如此完美。

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今天的天山依然舍得一身剮，成了打通南疆通往北疆的經濟命脈，使南疆與北疆一千多公里的路程縮短了一半。也因為他的旅游資源豐富，多少人千里迢迢，來目睹他屹立西北的雄姿，瞻仰它的蒼而老的容顏，感受它心懷蒼生的大愛無疆。他也成了自駕愛好者此生必駕的網紅打卡公路。

因為欲望的驅使，人們總是勇往直前。就像在獨庫公路向上攀爬的我們。看到山的一角，就想看到山的全貌，遠方有了誘惑，對沿途的風景就心不在焉，心情也變得急躁。天山是最好的心理大師，專治我們的急躁病，不停地跟我們捉迷藏，兜兜轉轉中，引我們進入一個個極妙之境，滄海桑田的安集海大峽谷、冰裝雪衣的哈希勒根達坂防雪長廊，莊嚴肅穆的喬爾瑪烈士陵園，風景如畫的唐布拉草原百里畫廊、集雪山、森林、草原、濕地、湖泊、花海為一體那拉提空中草原、廣闊無垠的巴音布魯克草原的九曲十八彎……

人生最曼妙的是沿途的風景，天山之行給我深刻的啟示，人的欲望需要適度控制。傳說樓蘭古國的消失就是源于國王的貪心不足。一個人的貪心，毀了一座城。千年古國，沉沒沙海，至今是個謎，多么痛的領悟！

人在旅途，有些高度你再向往，也無法攀越。就像珠穆朗瑪峰，我跋山涉水到他腳下，卻只能徘徊仰望。人生就這樣在一些或遠或近的目標中徘徊，就因為一條路、一座橋、或者一個人，或許你的目標才能達成。有些抵達，需要自身的努力、也需要借助外力。那些引渡別人實現夢想的人，更應值得銘記和尊敬。就像長眠在獨庫公路喬爾瑪烈士紀念碑下的168名修筑天戈路虹的英雄戰士。

仰望天山，千里巍峨，浩氣長存；回望歷史，絲路花語，燦爛厚重。走進天山，把我的腳印，印進它的一角，離開時，我把他的全部裝心里，成為我人生歷程攀越的另一個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