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牧羊人

吉伍且以

早春的傍晚有點微涼，一棵梨樹正冒出芽來。斜靠在山頭的太陽，把余光一半留給了天空一半留給了山寨。一群羊在羊圈里咩咩地叫不停，像是在呼喚著誰。而羊群的主人——牧羊爺爺，現正靜靜地躺在自家的木板上。他離他的羊群而去了，也離小木拉而去了。

牧羊爺爺是木拉家的一位鄰居。

昏暗的房間擠滿前來吊唁的人，木板旁幾個人在哭著挽歌，火塘邊圍坐著一群披黑氈的老人……木拉看著這些人，好像看見了一窩麻雀：有的把腦袋埋著，像昏睡著的老鳥；有的說不停，像枝頭上亂叫的小鳥……只有火塘的柴火似乎懂得牧羊爺爺——它們靜靜地躺著，除了冒出白煙，一點兒火星也沒燃起來。

晚上睡覺時，木拉問奶奶：“阿媽，牧羊爺爺為什么會走了？”奶奶邊鋪床邊笑著說：“天神恩梯古茲說牧羊爺爺是我們彝人里頂善良的好人，所以要請牧羊爺爺去他家里幫忙放羊去……”木拉不相信，說道：“阿媽，你騙我，爺爺人還在那里躺著呢，怎么去天神家放羊？”

“牧羊老爺是我們村可敬的阿普。天神迎接他就像我們迎接客人一樣，要殺豬宰牛來迎接牧羊爺爺，所以需要時間做準備，再過幾天他就會去天神那里享福了”，奶奶接著說：“阿媽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木拉不說話，他更喜歡聽牧羊爺爺講的故事。雖然講的都讓他很害怕，比如樹林里吃小孩的妖魔、總喜歡藏在柜子里要吃人靈魂的小鬼……嚇得木拉白天害怕去樹林里，晚上害怕打開柜子。

木拉把頭埋進被窩里，心里想著：牧羊爺爺要是不去天神家放羊的話，他保證再也不會偷偷把爺爺的旱煙絲換成樹葉絲；再也不會把自家的羊群留給爺爺看，自己卻跑去河里洗澡……想著想著，木拉的眼皮終究抵不過困意……

木拉和牧羊爺爺趕著羊群到了牧場，草被風吹得腦袋一搖一搖的，一只只螞蚱在草間跳來跳去。木拉對牧羊爺爺說：“爺爺，你編個草籠子，我去抓螞蚱，我們把螞蚱抓來做奴隸好不好？”牧羊爺爺笑著說：“好，我們抓一個螞蚱奴隸來給我們放羊。”木拉便趴在草地里尋找，很快抓住了一只螞蚱。牧羊爺爺也做好了草籠子，木拉就把螞蚱放進去。于是他們便有了一個奴隸。木拉抬頭看見幾只羊群跑出了牧場，于是對螞蚱說道：“螞蚱螞蚱，我是你的主人，現在命令你把羊給捉回來。”只見螞蚱扇動翅膀，身子越變越大，比三匹馬還大！巨型螞蚱后腿一蹬，輕松地跳到半空，巨大的前腿輕而易舉地抓起兩只羊，飛回了牧場。木拉和爺爺高興極了，木拉又念起咒語把草籠子變成一個巨大的鐵籠子，關住了大螞蚱……

“起來啦，木拉，放羊了！”木拉被奶奶叫醒。原來是個夢，木拉失望極了。

木拉趕緊從床上一躍而起，幾步跑到牧羊爺爺家，他多希望把剛剛的夢給爺爺講講。昏暗的房間里還是一屋子的麻雀，牧羊爺爺像一座大山安靜地躺著，木拉有點傷心。火塘里的火苗在不斷地閃爍著，像是要燃起來，又像是要熄滅了一般。

木拉趕著羊群到了牧場，羊群似乎看出了木拉的傷心，很識趣地尋找食物去了。湛藍的天空在大山的肩膀上灑下一團羊毛，山腰的松樹與微風嬉戲著，一只牛虻剛好被羊踩了一腳，在地上一顫一顫地扭著屁股。木拉多想像往常一樣，一邊滔滔不絕地描述，一邊模仿牛虻扭屁股，告訴爺爺這件趣事……

木拉記不得和牧羊爺爺一起放羊到底有多久了，只記得在他媽媽走了，爸爸也出去打工后，他就開始跟著牧羊爺爺一起放羊了。

他記得雪山融化時，爺爺會把剛開出頭的鮮花編成花環戴在木拉頭上；當山里的野果熟時，他的小肚子會被爺爺的樹莓、野草莓填滿……回家的時候羊群在前面懶散地走，爺爺牽著馬在后面懶散地走，木拉在馬背上懶散地看著他們懶散地走…

又到夜晚，牧羊爺爺那昏暗的房間里，幾個老人還在守夜。火塘里的柴火正熊熊地燃著，通紅的火焰像是迸發出最后的吶喊一般。

月亮站在樹梢，把光輝吹進寨子里，微風拂過梨樹上的新芽。木拉站在梨樹下想起了深秋最后一次放羊時，牧羊爺爺唱起了老彝人都會唱的歌謠：

“屋前黃田吹秋風，乃姑娘遠嫁之時；屋后山坡草結霜，乃羊群分離之時。山因河而隔，人因路而離；黃草要結霜了，姑娘已嫁人了，又到了離別的時候了……”

又過了一天，木拉趕著羊群到了牧場，空曠的牧場有點冷清。中午，一只年輕母羊生下了第一胎羊羔。看著軟軟的小羊羔，木拉想起以前自己欺負小羊羔的畫面：趁小羊羔喝奶時，來一次偷襲讓它們“斷奶”；用草籠子罩住羊羔嘴巴，讓它們不能進食……但每次都被牧羊爺爺阻止，他說：“木拉啊，照顧好年輕的小羊羔，他們才是羊群的未來，是以后羊群壯大的擔當者。”

現在看來，爺爺保護的不僅僅是小羊羔，還有小木拉。看著榮升為母親的年輕母羊不斷地舔舐著羊羔。這一刻，木拉明白了：他的牧羊爺爺已經回不來了，傷心是沒用的。現在，他要像這只年輕的母羊一樣，做一個合格的牧童。

一陣微風吹進木拉的心，他躺在草地上，幾只鳥掠過天空，羊群灑落在山坡上，一匹馬在吃了幾口草后嘶鳴著。太陽照在木拉的臉上，暖暖的，木拉把對牧羊爺爺的思念收進時光的裂縫里……

梨樹上的嫩芽展開了它們柔軟的身體，似乎已做好了準備，等待著這世間的風雨……

（本文系成渝地區小學教育聯盟首屆貝根杯兒童詩歌、散文征文大賽一等獎獲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