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增勵
走進歷史文化名城淮南市壽縣南門,壽州城主次分明的城門洞、蜿蜒的古城墻,古樸厚重。進城和出城的車流、人流,井然有序。春末夏初,蔚藍色的天空下,護城河水粼粼閃光,一只灰色的鳥兒,掠過水面,倏忽遠去。
淮左名都——壽州,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八公山下,草木皆兵,古戰(zhàn)場經典的戰(zhàn)例,已定格為膾炙人口的成語故事。不過,當年的廝殺聲早已淹沒在歲月的長河之中,風煙散盡,壽州城歷經滄桑,前朝往事,代代傳承,后人從未忘記。
古城,總是喚起懷古的思緒。這里曾經是楚國最后的都城,中國豆腐文化的發(fā)源地,西漢淮南王國都。傳世名著《淮南子》影響深遠。歷朝歷代,典故眾多,文化底蘊豐厚。然而,無論是口傳還是見諸記載的文字,皖東,滁州市定遠縣古鎮(zhèn)爐橋,都和這里有著極為深厚的淵源。
一
位于淮河南岸的爐橋鎮(zhèn),過去是古和州、滁州通往壽州的最后一站,爐橋,西距壽州九十里。因區(qū)別于南爐即今合肥市長豐縣下塘集鎮(zhèn),故又稱北爐鎮(zhèn)。明清時期,爐橋的文官由定遠縣指派,定遠縣令在此設有主薄署,時至今日故址猶在;而武官則由壽州派遣。據(jù)明代有關典籍記載,“壽州設北爐鎮(zhèn)巡檢司”。當時,巡檢司一般設于關津要道,屬于本地州縣管轄,巡檢統(tǒng)領一定數(shù)量的地方武裝,管理治安、稽查來往行人,兼有打擊不法走私,緝捕盜賊等職責。壽州在爐橋設巡檢司,不僅凸顯了爐橋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而且促進了兩地方方面面的聯(lián)系。
皖東洛澗河邊的爐橋前身為秦漢曲陽故城。本地民間和壽州一樣,一向有“拆冀州,建壽州”的傳說。民謠中的冀州城,當然不是大禹劃分九州時的華北古冀州,而是古曲陽城,因為過去,當?shù)赝寥朔Q之為“冀州”城。
也許,壽州城高大完整的城墻上,的確有來自爐橋的建材。不過,傳說畢竟沒有確鑿的證據(jù),難以令人信服。
巧合的是,爐橋地名,竟然和壽州管轄的隱賢鎮(zhèn)使用過的曾用名,來歷,同出一轍。隱賢鎮(zhèn),曾稱百爐鎮(zhèn),為三國曹操屯軍故地,因當時支架數(shù)百火爐,打造兵器而得名,至唐代,由于著名文人董紹南隱居該地,后更名為隱賢鎮(zhèn)。而爐橋千百年來同樣有曹操在本地駐軍,置爐數(shù)百,打造兵器的傳說。清代學者,爐橋人方濬頤有詩寫道;“鑄鐵融金事有無,傳聞故老定非誣”。定非誣,無疑是一種肯定。這樣看來,當年首創(chuàng)軍隊屯田的曹操,在江淮之間的壽州和爐橋一帶,廣設后勤基地,開荒種地,打造利器。所以此后兩地都有與此相關的幾乎雷同的傳說。
其實,爐橋和壽州,兩地的風土人情,彼此都非常清楚。
二
清代,在爐橋北頭街下水道的蓋板下,懸掛有一支小鐵船,上面刻有“鐵船悠悠,專發(fā)徽州”八個大字。
壽州和爐橋之外,對于這句話的來歷,很多人應該根本不了解。原來過去爐橋有很多來自徽州的商人和移民,他們無一例外,取得了成功。特別是原籍皖南和桐城派代表人物方苞同宗的方氏家族,定居爐橋后,二百多年間,中舉者十六人,登進士者六人。方濬頤、方濬師和方濬益更是清代文壇“定文章”流派的領銜者,文學成就,名揚天下。如此情況,就連晚清壽州人、北京大學的創(chuàng)辦者、中國現(xiàn)代教育的倡導者孫家鼐也了如指掌。在一首詩中寫道:“爐橋北鎮(zhèn)鐵船浮,聞說君家發(fā)跡由?!辈⑶易⒔庹f:方公先世由徽州遷居定遠北爐橋鎮(zhèn)。清代初期,地方修街道,有精風水者制一小鐵船,置水溝中,題曰:鐵船悠悠,單發(fā)徽州。
孫家鼐的詩句,輕松幽默,含有開玩笑的語氣。我們不難看出,他對爐橋地方文化極為熟悉,信手拈來,侃侃而談。同樣,爐橋人對壽州的地域風情,也極為了解。比如壽縣孫姓人家居多,有“孫半城”之說。而狀元出身的孫家鼐家族“窮九房,富八房,升官發(fā)財?shù)诹俊钡拿裰{,爐橋人更是耳熟能詳。此外,源于壽州的特色名產,油炸面點食品“大救駕”,爐橋人不但熟知這是獻給趙匡胤,慰勞其攻克壽州、大獲全勝的得勝果,而且同樣善于制作。今天,爐橋廚師制作的大救駕,和原產地壽州的產品一樣,享譽四方,深受各界人士的喜愛。一道文化名點,花開兩朵,綻放異彩。
如此看來,雙城都有同樣的故事,并非妄言。至于典籍文字中記載的爐橋與壽州的有關往事,竟然涉及到重大的歷史事件和相關歷史人物。
三
沛河西流,和洛澗河一樣,發(fā)源于鳳陽山,經爐橋南側折而向西北方向,同步匯入今淮南市窯河,繼而入淮。沛河南岸,今長豐縣陸橋、荒沛橋村一帶,一九四九年前為爐橋鎮(zhèn)管轄的區(qū)域。
就在此次來壽州之前的一天,陽春三月,桃紅柳綠,麥苗青青,一望無際。我獨自騎行,穿過沛河公路橋,來到陸橋村。沿途,不斷看見有村民在新建樓房,攪拌機轟鳴,人們忙前忙后,一片幸福安康的繁榮景象。
然而,就在這片原野廣闊的土地上,風起云涌的1853年初春,爆發(fā)了陸遐齡領導的農民起義。旬日之間,歸者數(shù)萬,留下了一段經久不衰的故事。

陸遐齡,家境富裕,自幼習武,為人慷慨,與爐橋世家方氏家族頗有交情。當年,清道光年間進士、曾任兩淮鹽運使的方濬頤,看中了荒沛橋村一戶盛姓人家的風水寶地,無奈,對方不賣。陸遐齡聞訊,遂用自家的一處宅基地換取過來,贈送。從此,兩家交往,更是進入了蜜月期。然而,好景不長,在太平天國運動的影響下,正月二十七日,陸遐齡舉旗造反,旬日之間,聚眾兩萬余。定遠知縣郭師泰帶兵鎮(zhèn)壓,一連兩次,被陸遐齡長子率眾擊潰。于是方濬頤的叔父、曾任光緒帝老師的方濬師的父親方士鼐蠟丸封書,派人秘密離開爐橋,走小路,遠赴宿州,邀請故交,安徽巡撫周天爵派兵剿滅。在周部和壽州知州金光筋以及定遠軍兵的聯(lián)合圍剿下,三月五日,陸遐齡兵敗,數(shù)日后,父子被俘。
很多史料記載,壽州知州金光筋在今長豐縣西北一帶,活捉了陸遐齡父子。實際上,金光筋不過是冒領軍功。生擒陸遐齡父子的是定遠知縣郭師泰。戰(zhàn)斗結束,金光筋要求郭知縣親自押送要犯,隨眾多軍兵一起慢走。自己卻飛馬跑去周天爵駐扎在爐橋的大營,報功領賞。郭懦弱,竟不敢言。這一段晚清官場的黑暗內幕,歷來鮮為人知??梢哉f,壽州和爐橋,對于陸遐齡兵敗的往事,幾乎不約而同地錯傳了最后真實的故事情節(jié)。不過此后不久,太平軍攻打壽州,身為壽州團練的爐橋人方士鼐奮力守城,積勞成疾,病死壽州,葬于壽州城北門外。這段往事,爐橋和壽州都有同樣的記憶。
歲月向前,時代翻開了嶄新的一頁。當年的細節(jié)已無關緊要。夏天的陽光飽含熱情,從古城南門繞城墻向東,香樟樹綠葉婆娑,商鋪云連。抬眼間,壽州城東門高大深色的譙樓,像張開翅膀的鳥兒,蓄勢待發(fā)。進城和出城當然是同一條路。前人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往事遠去,無需嘆惋。站在緊連翁城的青石路上,涼風習習,拂面而來。腳下,道道印痕,清晰深刻。我想,那時這里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定然經常有來自爐橋的快馬以及一字排開的獨輪手推車,逶迤走過。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