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來安
雪,開始融化,向陽的山坡上已有點泛綠。此時,我不由得想起唐人韓愈的詩句:“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這首詠春詩,最能攝早春之魂,給讀者以無窮的美感趣味,甚至是繪畫所不能及的。詩人沒有彩筆,但他用詩的語言描繪出極難描摹的色彩——一種淡素的、似有卻無的色彩。
我是農村的孩子,沒有詩人的洞察力。但,我自小就知道“五九六九河邊看柳。”這句農家的諺語,它提示著春天將要來臨。每到這個季節,沉睡了一冬的楊柳,就稍稍地泛出了青綠,柳枝上的芽仿佛聽到了春風的呼喚,它帶著鵝黃的嫩,探頭探腦地環顧四周,想看看“鬧春”的燕子是否已經歸來。
地里的雪在融化,濕氣騰騰,陰濕的土地,已開始解凍。春風喚醒了麥苗,喚醒了沉睡的生命。一切仿佛又是那么小心翼翼!
溪邊的果園里杏樹的枝條開始繁茂,遍身擠滿了鼓脹的花蕾,有幾枝已迎風綻放,粉面含春,姿態婆娑,尖刀似的綠葉已從花間伸出;杏樹花蕾尚小,然粒粒飽滿,胭脂點就,攢三聚五地堆滿枝條,展示出不可抗拒的生命力。還有猩紅的點點海棠,將媚眼藏在碧葉里,窺伺著游人,使人心神不定,那些不知名目的樹枝頭,已花蕾飽滿,構思爛漫開放的美夢。
小河邊楊柳的枝條吐著新芽,如串串綠蘭花,參差不齊地直垂到水里,輕浮在水面。冰雪融化了,溪流開始漫漲,蕩漾的碧波到處亂闖,沖倒了剛剛睡醒的小草,不時有小魚探出水面偵查,卻往往被婉轉的鳥聲驚得倉皇逃竄。
在山坡的一角,有一處十來戶的人家。人們出出進進,時而傳出幾聲牲畜的喧鬧聲。一只大黃狗汪汪叫了兩聲,二劉家的大黃牛被牽出圈門。在陽光下,二劉給它刷刷身上灰濁的毛,仿佛是給它換了件新春的衣裳。大地已讓得意的春風,刮走了所有的疲倦。二劉取下掛在墻上的犁鏵,用磨刀石打出原本屬于它鋒利的亮色。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天剛蒙蒙亮,隔壁的二劉家就有了響動。牛棚的門被打開,緊接著就是犁鏵的碰撞聲。我知道,勤勞的二劉已經下地了。在老婆的催促下,我也起床洗漱,準備下地。門前家雀的吵鬧聲十分活躍,田野里早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耕地的老黃牛呼哧呼哧喘著白氣,踱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拉著犁鏵從這頭到那頭。隨著犁鏵翻滾出來的昆蟲,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擾驚醒。它們欣喜又驚恐,便大口地呼吸著早春的空氣。正在它得意的當兒,被幾只喜鵲尋覓,它又無私地給喜鵲獻了一頓美餐。二劉扶著犁梢,一邊吆喝著牛,一邊看著他的女人。他女人圍著頭巾,端著面盆,順著犁溝不停地撒種施肥。

早春的太陽已升起兩桿高,二劉的額頭上滲出顆顆晶瑩的汗珠,汗珠有的落在犁上、有的落在土里。目睹此景,我想起唐朝李紳的詩句:“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再看看老牛,此時的牛也出了身汗,沉重的步伐愈發不想邁開。于是,人和牛都停下來歇了一會。
二劉就地坐在田埂上,打開他女人早為他準備好的布袋子。袋里面有女人早為他準備好的面饃和茶,他享用著這份特有的幸福。雖粗茶淡飯,但,二劉依舊可以吃得有滋有味。歇下來的大黃牛嗅著田埂上的枯草,它好像發現了什么,它用舌舔舔它發現的幾株嫩芽,便貪婪地想把嫩芽卷入口中。終歸沒有得逞,只有無奈地放棄。嘰嘰喳喳的雀,好像是家養似的,圍在二劉身邊,不停地啄覓他吃掉下來的饃渣。
早晨,田野里顯得有些空曠。我與二劉相距不足二十米。他招呼我去歇歇,讓我吃饃喝茶,我沒推辭,也擰著我家女人給我準備的食品走了過去。“饃不吃,咱倆先抽袋煙。”我不客氣地點上一根香煙,噴出一口快樂的煙圈,也將香煙遞給二劉一支。“茶也喝了,饃也吃了,煙也抽了,再犁二畝地。”二劉起身喃喃自語。二劉的起身驚起了身邊的鳥雀。它們呼啦一聲,全飛到了遠處的樹上,喳喳唧唧地訴說著剛才的驚嚇。二劉循序就續扶著犁,吆喝著大黃。勤奮的大黃,依舊邁著沉穩的步伐,拖著犁鏵緩緩地移動。地上又劃出亙古的曲線和年復一年的痕跡。
晌午了,遠處飄來裊裊炊煙。二劉卸下犁鏵,扛在肩上,女人牽著大黃牛往家走去。“吃午飯了!”二劉招呼著我。“好!犁完這壟就回”。我帶著饑餓和疲倦回二劉的話。
回到家,滿臉和全身都是泥灰。我單單灰,洗了把臉,女人在做飯。我取了草料便送去喂牛,男耕女織不過也就是這番光景。
莊戶人家的日子,就忙個春種秋收。俗話說,人誤地一春,地誤人一年。我午飯還沒吃完,就看二劉拾起農具,又上地去了。
小孩和狗也跟二劉來到地里。小孩總是愛熱鬧,到處亂竄,二劉嫌小孩礙事,罵他遠處玩去。小孩好不情愿地拿著從家帶來的小鐵鏟子,去田埂上挖能吃的枸杞根。小孩和狗玩得很好,小孩在田埂上挖枸杞頭,狗也殷勤地跟在后面,伸著長長的紅舌頭,不時用嘴碰碰小孩的腳跟,癢得小孩咯咯笑。有時惹惱了小孩,轉過身去踹一腳,狗蹲地跳開,此景很是逗樂。老黃牛也轉過頭看一眼這邊,哞!伸長脖子低沉地叫了一聲,好像是在訴說什么……
晚霞布滿西邊的天,二劉家的地終于耕完。此時,人困牛乏。回家的路上,小孩虎頭虎腦地騎在牛背上。二劉依舊是扛著犁,女人牽著牛。“明天把地耙過來,后天就能撒種了”二劉說。二劉的女人沒有吭聲,只是牽著牛朝家的方向走去。
西斜的夕陽拉長了他們的影子……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