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

楊華

要動搖多少決心，才能去南山看你

我的腳步一慢再慢，落葉驚慌

慌不過我的心跳，天氣連陰

滿山菊花開得晚了一些

還好，我可以清晰地看到

冰冷的墓碑和一個人潦草的名字

梅姐，躺在荒蕪的山坡

你已經沉睡了一年

荒草萋萋，掩不住一縷香魂

菊花又要黃了，梅姐

我還不能抽回從前的記憶

千呼萬喚，你新居的門口

除了野花苦挨歲月，再無回應

我知道，你已走出很遠

是天堂和人間的距離，梅姐

微信里，很久不見你的動態了

善良的姐姐，百疾附身的姐姐

一條毒蛇的繩索，死死纏繞的姐姐

多少音容笑貌都化作了人間的草木

梅姐，菊花又要黃了，葉子在落

萬物的枯榮，多像是我們的一生

后園的玫瑰開了

東一簇，西一簇

像樓上幾個調皮的孩子

散落在五月的陽光下

我知道，這些名花，都已有主

她們，都不是我的

我輕易地不敢接近她們

一陣風吹過，花朵開得更艷

花香陣陣，撥動著夏日的心弦

初夏時分，河水開始上漲

漫過了沿岸的蘆葦

和那些淺處的沙灘

再漲一點點，就要漫過

我一覽無余的心事了

這是在后園，緊挨著古運河的南岸

耀眼的陽光下，這些花兒

認真地開著，我遇到她們

如同年輕的邂逅，猝不及防

而那幾個調皮孩子

那么認真地看著我

一雙雙渴望的眼睛里

我的羞怯，被一眼看穿

出身名門的桂，從月宮開始

一直拒絕俗世的生活

跨過中秋的門檻

越來越近，越來越香

這大戶人家的女兒

帶著要命的毒，逶迤而來

她的喘息，讓我一步三回頭

微風吹過，濃厚的枝葉

遮不住潔凈的呼吸和睡眠

金燦燦的花朵，嬌嫩喜人

在半空的搖籃里，嬰兒般

輕輕晃動，這瓷性的光芒

還沒有靠近，心就慌得不行

十月金秋，風吹向枝頭

菊花收緊了黃金的裙擺

瘦弱的花朵，開始絕塵而去

大雁南飛了，白露凝霜

只有桂花，與時光的縫隙里

毫不吝嗇自己的美

在星月皎潔的夜晚

她的體香，蓋過了匍匐的薔薇

天氣回暖，梅姐，你看

南園的梅花又開了

過往的風，滿滿的

全都是梅的體香

開了又能如何，梅姐

率先跌落的那一朵

一定是鮮血浸透的

那朵率先落地的梅花

像絢麗的傷口，無從修復

梅姐，你聽，風嗚嗚地吹著

像是彈奏著塵世的悲歌

時間真快啊梅姐，一轉眼

梅花又開了，一轉眼

一天又要過去了，梅姐你看

夕陽，慢慢地，落下了山坡

有如一個人的離去

這棵認真開放的女貞

仍然在操場的一角

白色花叢里，蜜蜂慌不擇路

不時發出嚶嚶的呼喚

它們在惦念著誰呢，此刻

這群懷舊的孩子，到哪里

都有止不住的唏噓

這些可愛的蜜蜂，嗡嗡嗡的

吵得我心疼，想起從前

我曾經惦念的人，耗盡了

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她們，有的已經開花結果

有的開始慢慢凋零

她們，都被收藏在日記里了

我從不敢把她們帶進城去

耀眼的繁華里，我怕年少時的

惦念，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多年后，這棵濃郁奔放的女貞

多像我一直惦念著的人

她那么努力、那么迫切地

打開了自己，仿佛是打開了

我一去不返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