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熊加平

深山里的竹子等待篾刀

油皮紙、竹片、糨糊、布滿老繭的手

在一只燈籠的圓里達成默契

“它們空有好看的外表”

喧鬧的夜晚，蠟燭熬紅了眼

爭相坐在了中間

掛在宮殿，朝代更迭

戰栗與不安。而尋常百姓的

檐間，擠滿了悲歡

只有少數，再次和一截竹子建立關系

被夜行人提在手上

在這陡峭的人世奔走

一生都在尋找——

一面墻、一塊木板，或一根柱子

它的饑渴，類似于門前的一叢枯草

一直等待著春天

類似于長途跋涉者

渴望水

現在，銹跡修改了

它的尖銳，一顆釘子

在被忽略的光陰里，默默打量著

這空曠的人世

它迫切需要一把鐵錘

一雙有力的手。哦——

哪怕是任何一種，讓它進入異質的力量

就算彎曲，也心甘情愿

它不斷妥協著，多像我的鄉親

站立在這窮鄉僻壤，堅硬著

慢慢老去，慢慢交出想象

最后把釘子扎向棺木或者自己

再爛掉

水紋藏起了天上的星辰

一輪明月，坐在池塘里冷得發抖

幾根枯枝被扔在墻角

甘于認命

鄉下的冬夜，恐怖

而且寂靜

并沒有想象得那么詩情

不信你看，月光下

路旁的苦楝樹像穿上了素服

你聽，我年邁的母親

那個待在鄉下不肯挪窩的人

她的一聲聲咳嗽從里到外

格外分明

從這里望下去，會看見

荒蕪的雜草，遮掩若隱若現的墳包

那些站起的墓碑，像一場

村里的集會，在大山里探出頭來

頹敗、蒼老，已分不清性別

與輩分，仿若流星，匆匆在人間

走過一遭

母親自言自語：

每一片黃土，都可以埋人

順著她幽怨的眼神

山旁的厚田湖，正晃動不安的波光

如果再把目光放遠一點

會發現，一座新建的千秋堂

它白色的外墻，在深秋的夕陽下

泛著冷光

它露出河灘、亂石

只有深秋才肯呈現它的料峭

河水因冷冽變得清澈

一條窄長彎曲的蛇，從城東

游到了城西。雕花的大理石欄桿

和古老的城磚

它們在構建者的手中得到了和解

落日渾圓，枯草甘于宿命

只有那些剛剛落戶的銀杏是危險的

它們掛著吊瓶，里面的藥水

仿佛靜止的時間，在秋風中

越發顯得悲壯。我在河邊停下來

重新去審視一條河

那些流逝，像一種無聲的告白

一個人遠走他鄉，偶有懷鄉病

那個拉二胡的老人，悠婉的琴聲

開出一副良方